第三章 幻影复活(2/2)
“你是在哪里发现小弥的?”
“在地下室里。”
“地下?”池翠立刻捂住了自己嘴巴。她又看了一眼儿子,小弥却已经安详地睡着了。
苏醒点点头,压低了声音说:“刚才我到底楼的时候,听到了从地下传来的笛声。我这才发现底楼的楼梯后面有一扇小门,我推开门走了进去。原来那是一间地下室,我就在那里发现了小弥。”
“我也听到了笛声,那是小弥吹的吗?”
“应该是的,只是那曲调太奇怪了,我想那是小弥自己乱吹出来的。”苏醒又看了一眼小弥说,“当我发现那扇门的时候,门外是上着插销的,从门内是无法打开这扇门的。”
“也就是说,小弥被关在地下室里了?”
“是的。”
池翠明白了:“这么说来,小弥在地下室里吹笛子,其实是为了求救?怪不得他吓坏了。可是,他为什么要到地下室里去呢?而且还带着笛子。”
“这确实很奇怪。”苏醒又拿起了那支小笛子,仔细地看了看说,“任何人,都不可能用门外的插销把自己关起来。所以,刚才一定还有其他人。”
“那么,又是谁把小弥关在地下的呢?”
苏醒茫然地摇了摇头。忽然,他发觉池翠的身体有些发抖,他靠近了池翠问:“你怎么了。”
“我感到……感到有些冷。”池翠抱着自己的肩膀说,“也许,是刚才在天台上着凉了。”
苏醒大胆地伸出了手,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他的手指立刻弹了回来,惊慌地说:“池翠,你烧得厉害。”
“不——”话还没说完,池翠已经有些恍惚了,刚才在楼顶的天台上,寒冷的风让她冰凉彻骨,现在又使她浑身烧了起来。
“我送你去医院。”苏醒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他感受到一团火热而柔软的身体。
“别,我还要照顾小弥。”她强打起精神说,“你先扶我到我的房间里。”
苏醒搀扶着那诱人的身体,他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但是心跳却越来越快,一种淡淡的罪恶感涌上了他的心头。他把池翠扶到了隔壁的房间里,让她躺在了床上。这时候他注意到床上有一本书。还来不及看清书名,他就发现池翠的鼻孔里流出血了。
苏醒惊慌失措地说:“天哪,你流鼻血了。”
她虚弱地摇了摇头说:“没关系,这是我的老毛病了。”
他茫然地在周围寻找着什么可以擦血的东西,忽然注意到床上的那本书页里露出了一截白色的东西,他伸手把那东西抽了出来,原来是块白色的丝绸手帕,手帕上还绣着一支笛子。苏醒瞬间觉得这手帕里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但他来不及多想了,只把手帕送到了池翠的鼻孔前,帮她轻轻地抹了抹鼻血。很快,她的鼻血就自动止住了。
“谢谢。”池翠忽然指着床头柜说,“能不能帮我把药拿出来。”
手忙脚乱的苏醒把手帕塞到了她的枕头下,然后立刻按照她的吩咐,取出了她所需要的药,又为她倒了一杯热水,帮助她服下。池翠半躺在床上,看起来情况已经好一些了。
“谢谢你,苏醒。我想休息一会儿。”
苏醒看了看她的眼睛,他实在不好意思再呆下去了,站起来说:“如果有什么事情,就给我打电话。”
池翠微微点了点头。
苏醒迅速地离开了她的家。当他走到底楼的时候,又特意走到楼梯后面的那扇小门看了看。门略微开着,里面一片漆黑,他的心跳又加快了。犹豫了片刻之后,他还是离开了这里。
她看到四周都是冰块,自己全身赤裸着被包裹在冰雪的中央。白色的冰缓缓渗入她的皮肤,直到她的心脏被凝固成冰块。透过白色的冰层,她又看到一团火在自己身边燃烧起来,在烈焰的炙烤下,冰块开始融化为水,又从水蒸发为气体。当裹着她的最后一层冰融化的瞬间,她的肉体也像打碎的冰一样,变成了无数的碎块。然后,与冰水一同被融化蒸发,在空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
她听到了自己的尖叫声,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冰和┗稹—全都消失了,只剩下白色的天花板。
又是一个梦,池翠艰难地伸出了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却发现自己的高烧已经退掉了。或许是因为刚才做了一个噩梦,使得自己出了一身大汗,汗液排出了体内的寒气,高烧自然也就退了。
窗外,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池翠从床上坐起来,看到身上盖着一层厚厚的被子。她立刻就想起来了,那是苏醒临走前给她盖上的,苏醒还把她抱到了床上。她感到心中的小鹿慌乱地跳了起来,脸颊难得地红了,自从小弥出生以后,还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能如此亲近地接触过她。
她立刻掀起了被子,忽然发现在被子底下还躺着一本书。池翠轻轻地拿起那本书,看到了书的名字——《卡夫卡致密伦娜情书》。她的眼前瞬间掠过了那双瞳孔,她紧紧地把这本书搂在怀中,闭上了眼睛。
当她的情绪平稳下来以后,立刻又产生了疑问:这本书怎么会躺在床上?池翠记得自己一直都把它藏在床头柜里的。
难道是苏醒拿出来的?
想到这里,池翠的心里又是一抖。她小心地翻开了书页,发现原本夹在书里面的那块手帕不见了。她仔细地找了找,结果在枕头边发现了那块手帕。
她捧起了这块绣着笛子的手帕,轻轻地放到了自己的面前,她闭上眼睛嗅着手帕,仿佛感到在这块手帕的丝绸纤维里,还残留着肖泉身上的气味。
池翠长出了一口气,又重新把手帕放回到书页中。就在翻开的那一页里,她读到了这样一段文字——
“有时候我有这么个印象:我们有个房间,这房间有两个互相对着的门,我们每人攥着一扇门的把手,只要一个人的睫毛动一下,另一个就站到这个人的门后了;只要第一个人说一句话,第二个就带上了身后的门,并且再也看不见了。当然他也许会重新打开这扇门,因为这是一个也许离开不了的房间。只要第一个人不完全像第二个一样,他就会很安静,他表面上仿佛根本不朝第二个人看一眼。他会慢慢地整理房间,好像这房间和其他任何房间一样似的。尽管这样,他总要在他那门旁重复同样的动作,有时两个人甚至同时跑到门外,于是这美丽的房间便空无一人了。”
还没读完,眼眶就已经湿润了,池翠不敢再读下去了,生怕自己被这痛苦所淹没。尽管在这六七年来,她已经把这本书读过无数遍了,每个寂寞孤独的夜晚,她都会翻开这本书反复地读着卡夫卡的文字。然而,她的心却永远像小女孩那样脆弱。她立刻把书本合了起来,把手帕也留在了里面。
现在,她要去看看儿子。
池翠走出了房间,感觉自己的脚下轻了许多,有一种发烧后浑身轻飘飘的感觉。她悄无声息地走进小弥的房间,在儿子的身边坐下,用一种奇怪的目光,静静地看着这可怜的男孩。
小弥均匀地呼吸着,现在他显得非常安详,那张漂亮的脸蛋给人一种小天使的感觉。然而,许多年来池翠却一直觉┑谩—天使,往往与魔鬼同在。
“他或者是个天使,或者是个魔鬼,或者——是天使与魔鬼的同一体。”
池翠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或许那可怕的魔鬼,就隐藏在儿子的眼睛里面?他终究是幽灵的儿子,而池翠作为母亲,只不过为他提供了一具肉身而已。
正当她的心里越来越激动的时候,小弥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重瞳正对着池翠。
她忽然有些紧张,怔怔地说:“小弥,你醒了。”
“我在哪儿?”小弥茫然地问。
“你在家里。”
“家?”小弥的眼睛眨了眨,然后环视了房间一圈,他若有所思地说:“家?我的家?”
池翠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她抱着儿子说:“小弥,你不认识我了吗?”
小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点了点头说:“妈妈,我当然认识你。”
“谢天谢地。”她终于又长出了一口气。她先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接下来看着儿子的眼睛说:“小弥,你为什么要跑到地下室里去?”
“妈妈,什么叫地下室?”
“就是在地底下的房间。”
他茫然地摇了摇头说:“我没去过这种地方。”
“小弥你不要说谎。”池翠有些生气了。
“我没说谎。”
“那你去哪儿了?”
小弥神秘兮兮地仰起了脖子,然后伸出手指了指天花板。
“楼上?”
男孩缓缓地说:“是楼顶。”
池翠的脸色又变了,她条件反射般吐出了两个字:“天台?”
小弥点点头。
“你为什么要去那儿?”池翠大声地问儿子,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
“是她带我去的。”
“他(她)?他(她)又是谁?”
“一个白衣服的小女孩。”
池翠立刻怔住了,她呆呆地看着儿子,许久都没有说话,脑子里仿佛已映出了那小女孩的影子。但她又摇了摇头说:“又是她?你又说谎了。”
“不。”小弥大声地说,以表示自己说的都是实话,“我看到她坐在楼顶的大罐子下面。”
“楼顶的大罐子?”池翠想了想,那应该是水塔吧?显然,六岁的男孩还不懂什么叫水塔。
“是的,然后我也走到了大罐子下面,坐在了她的身边。”
池翠张大了嘴巴问:“你们坐在一起?”
瞬间,她的脑子立刻掠过了下午在天台上看到的,水塔底下的一双半截的水泥桩子。当时,她乍一看还以为真是两个小孩坐在一起呢。那双水泥桩子一个像男孩,一个像女孩,仿佛是被人故意雕刻出来似的。她抚摸着冰凉的水泥表面,那感觉就好像是小弥的身体化做的。
她又继续问儿子:“你们坐在一起干了什么?”
“我们在看云。”
“看云?”
儿子露出向往的目光说:“坐在楼顶看天空中的云。我看到云在动,那真好看。”
“除了看云,还发生了什么?”
“她还对我说话了。”
池翠捂着自己的心口问:“她说了什么?”
“她说‘你好’。”
“然后呢?”
小弥忽然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他拧着眉毛说:“我记不清了。”
“记不清?你再想想。”
“不,我不能说!”小弥焦躁不安地叫了起来。
池翠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居然不肯告诉妈妈?”
“我不能——不能说。”
说完,他立刻就从床上跳了下来,躲到了房间的角落里,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埋着头一言不发。
池翠的心里全都凉了,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逼儿子了。她蹲下身来,抚摸着儿子的后脑勺,用轻柔的语调说:“小弥,妈妈原谅你,妈妈自己也记不清了。”
母子俩拥抱在一起,轻轻地抽泣着。夜色渐渐降临,将他们的身影吞没。
在皮夹子的最里层,紧紧地夹着一张旧照片。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张照片了,似乎已经和这皮夹子合为一体,杨若子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它抽出来。她轻轻地擦拭着照片的表面,照片里是一个七岁的小女孩,穿着白色的衣服,在黑色的背景下微微地笑着。要不是看这张照片,杨若子几乎已经记不起来她长什么样了。其实,杨若子一直都在想着她,但在她的记忆中总是一团模糊,尤其是小女孩的脸,仿佛是一幅在水中融化了的画轴,只剩下一滩稀释了的颜料。
这小女孩已经死了整整十年了。
可是,杨若子一直不觉得她已经死了,有一种感觉告诉她,这小女孩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在某个黑暗中的角落里注视着自己。
她是杨若子的妹妹。
其实,小时候杨若子并不喜欢自己的妹妹,有时甚至还有些讨厌她,因为自从妹妹出生以来,父母便把爱都倾注到了第二个女儿的身上。妹妹出生的时候,杨若子刚好五岁,她第一次记事就是在医院里,看着产后的妈妈抱起妹妹。这一景象在她的脑海里永远都不可磨灭,所以她一直都深信,人在小时候的第一次记事会决定将来一生的命运。五岁的杨若子看着妈妈怀中的那个漂亮的女婴,心里却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厌恶感。许多年以后,她自己也说不清那是什么原因,只觉得妈妈抱着的不是人类,而是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怪物,因为某种原因进入妈妈的体内而分娩出来的。
后来,杨若子又看着妈妈给妹妹哺乳,她只觉得妈妈太爱妹妹了,以至于把她给遗忘了。那时候她还不明白,自己出生的时候妈妈也一样为她哺乳的。或许,是人类的天性,在杨若子五岁的时候,就体会到了什么是嫉妒的滋味。她嫉妒妹妹的出生,嫉妒妹妹躺在妈妈的怀抱里,嫉妒妹妹有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总之,她嫉妒妹妹的一切。
那时候,杨若子的家里只有一间房。妹妹被抱回家以后,她每夜都会被妹妹的哭声所吵醒,然后就是爸爸妈妈不停地为妹妹忙碌,为她换尿布,给她吃东西。有时甚至会因为忙这些事,而忘了给杨若子吃饭。但杨若子却从不说一句话,她只是默默地看着父母和妹妹。许多时候,她会静静地站在妹妹的摇篮边上,观察着妹妹的样子。当妹妹睁开那双美丽的眼睛,只要一看到姐姐在身边,就会立刻变成一副恐惧的表情,然后就大哭起来,那奇特的哭声仿佛是某种警告。妈妈也感到奇怪,这小小的女婴似乎有着强烈的第六感,能从姐姐的眼睛里感受到那股嫉妒和敌意。从此,除了嫉妒以外,杨若子对自己的妹妹又增加了一份恐惧的感觉。
妹妹渐渐地长大了,她越来越讨别人的喜欢。原本大家总是称赞杨若子的美貌,但有了妹妹以后情况就不同了,她觉得自己不再是家里的中心,而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配角。家里的房子始终都只是一间,妹妹长到两岁起,就和姐姐挤在一张床上睡觉了。杨若子的那张木床本来就小,再挤进一个就更加难受了。妈妈害怕妹妹小小的身躯从床上滚下去,就叫杨若子晚上抱着妹妹睡觉。虽然心里并不喜欢妹妹,但当她搂着妹妹入睡时,那种嫉妒的感觉却突然消失了。她只感到妹妹光滑的皮肤和美丽的脸蛋,妹妹如果长大了,一定是比她更迷人的可人儿,有时候她还会在梦中亲上妹妹几口。但是白天一醒来,这种姐妹之间的亲密感立刻就消失了,杨若子重新感到了失落和嫉妒,只是静静地看着妹妹,却不愿意碰她。
当杨若子十岁的时候,她的父母却突然开始吵架了,谁也说不清这是什么原因。总之每晚就听到他们的争吵与打闹声,当妈妈沉默的时候,她就会搂着两个女儿流眼泪。父母喋喋不休地争吵着,似乎永无休止,每当这个时候,妹妹就会默默地看着他们,整晚一言不发。杨若子偷偷地观察着妹妹当时的表情,总觉得妹妹有些奇怪,特别是她那双飘忽不定的眼神,似乎在看着某个遥远的地方。
妹妹七岁那年,杨若子已经上小学五年级了,她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念头,希望妹妹早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晚上她依旧搂着妹妹睡觉,过去那种抚摸着妹妹的美好感觉也消失了,心里却只有那个可怕的念头。想要让和自己睡在一起的人消失,这种想法让杨若子自己都感到无比恐惧。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想,她虽然嫉妒妹妹,但还远未到这种近似于诅咒的程度。
直到有一天,妹妹真的消失了。
那些天正好是梅雨季节,整月都下着绵绵细雨,狭小的房间里充满着潮湿的空气,而她们的父母依然在不停地争吵着。谁也没有注意到,妹妹是什么时候出门去的。等到父母意识到他们最喜爱的小女儿不见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他们带着十二岁的杨若子,撑着伞跑到外面去寻找她。可是,在茫茫的雨夜里哪里有什么小女孩的踪影。全家人折腾了整整一夜,找不到妹妹的踪影。杨若子丢掉了伞,淋着雨站在马路边,眼前总是出现一些奇怪的幻影。于是,泪水无法抑制地流了出来,她第一次感到自己并不怨恨妹妹,其实在她的心底是深深地爱着妹妹的,只有在失去她的时候才能感受到。
最后,父母只能到公安局报案了。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从此,每晚杨若子都一个人睡了,她总觉得手中少了些什么,她本应该抚摸着妹妹入眠的。她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那可怕的念头真的成为了现实。她觉得是自己造成了妹妹的失踪,妹妹有着灵敏的第六感,每晚都和姐姐睡在一起,也许她早就知道了姐姐心底那可怕的念头。于是,她成全了姐姐,永远地消失在了梅雨中。
最初那几个月,父亲几乎每天都去公安局询问进展,但每次都是失望而归。父母不断争论着如何寻找妹妹,想方设法到报纸上刊登寻人启事,甚至把启事贴到马路上。但不久以后,他们又开始争吵了,都把女儿失踪的责任推到对方的头上。他们吵得比过去更凶,看起来是无法挽回了。
没过几个月,杨若子的父母便准备离婚了。因为房子归属和子女抚养权的问题,他们在法院打起了旷日持久的官司。谁都不愿意再提小女儿失踪的事,他们再也不敢面对,就当这个生命从来没有诞生过。最后,法院的判决下来了,就像人们预想的那样,杨若子被判给了妈妈。
她们母女俩搬到了一间小屋子里,一起过了六七年的时光,直到妈妈再嫁。不过,这时杨若子已经独立了,她考入了公安大学,不再同她的亲生父母来往了。现在,她一个人住着,她永远都无法忘记妹妹。
妹妹消失了,是因为姐姐的诅咒。
许多年来,杨若子一直这么认为。她看着照片里的妹妹,不知不觉间又一滴眼泪落到了手上。温热的泪水渗入她的皮肤,好像要把心都融化了。
然后,杨若子对着照片,轻轻地念出了妹妹的名字。
她的妹妹有一个很美的名字——紫紫。
正午的阳光穿透铁格子的窗户,给房间打上一层白色的烙印。罗兰静静地坐在烙印中央,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侧着头梳理她那长发。
苏醒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她,总觉得眼前这一幕的景象,很像是在日本电影《午夜凶铃》里看到过的“诅咒录像带”的画面。他不知道一年来罗兰会变成什么样子,但现在她至少要比自己想象中的好多了。他轻轻地走到罗兰面前,罗兰好像对他视而不见,依旧埋着头梳着自己的长发。
他忽然感到自己的胸口里一阵颤动,鼻腔涌起一股酸涩的味道。这是他第一次来到精神病院,刚才进来的时候,医生盘问了他半天。最后,他只能谎称自己是罗兰的弟弟,才被放了进来。其实他早就想来了,只是他一直都不敢面对罗兰的眼睛。但现在他一定要来,自从他见到小弥的那一晚,重新打开了那个宝蓝色的盒子,见罗兰一面的冲动就始终困扰着他。
忽然,罗兰抬起了头,她把头发整理到了左边的肩膀上,看着他的眼睛说:“你终于来了。”
一年多以后,又听到了她的声音,苏醒只觉得心底一阵刺痛,他想了许久才回答:“我还以为,你已经不认识我了。”
“我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
“他死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毫无表情。
“你说谁死了?”
罗兰失望地摇了摇头:“你知道,你应该知道的,我丈夫死了。”
“是的,卓越然他死了。还有——”苏醒停顿了半天,他不知道罗兰是否真的知情,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不说了。
“还有紫紫失踪了。”
苏醒点了点头,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
她面对着正午的阳光,神秘兮兮地说:“我有一种预感,紫紫她——可能早已经死了。”
“不!”苏醒大声地说,“罗兰,你作为紫紫的妈妈,不能说这种话的。”
“你说这是凶兆吗?其实,凶兆早就有了,只是我们都浑然不觉。”
苏醒的心里又是一跳,原来她早就意识到了。他轻声地说:“罗兰,我只想对你说声对不起。”
“不,这与你无关。”
他忽然有了一种冲动,伸出手抚摸她的头发,就像一年多前发生的事,是那样自然而然,是那样令人神魂颠倒。然而,当他的手指刚刚触及罗兰时,又立刻像触电一样弹了回来。一个声音在心底不停地告诫着自己,眼前的这个美丽的女人,是一个不可触及的禁忌。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犯这种错误了。这房间窗户上的铁栅栏,已经在他们的心里划上了一道牢牢的界限,谁都不敢跨越它。
此刻,苏醒觉得该把心底的疑问说出来了。于是他靠近了罗兰,幽幽地问道:“我的笛子呢?”
“笛子?”
苏醒注意到当她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嘴唇在不停地颤抖。
他点了点头说:“它不见了。”
她的眼睛里现出一片茫然。过了一会儿,她终于缓缓地回答道:“你是说——小枝?”
“对,小枝。”
罗兰的表情瞬间变得恐惧无比,她睁大了眼睛,伸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尖叫着说:“魔笛又回来了……魔笛又回来┝恕…”
“你说什么?魔笛?”
苏醒控制不住自己了,抓住了罗兰的肩膀追问着。他的脑子里立刻掠过了“潘多拉魔盒”这个词,还有七年前的那个夜晚,一个老人临死前的话语。
他背叛了老师的遗言。
胸口越来越闷,耳边仿佛想起了那致命的笛声。苏醒大口地喘着气,盯着罗兰无神的眼睛问:“你究竟做了些什么?”
罗兰茫然地看着他,喃喃地说:“你是谁?”
她的这句话令苏醒意想不到,他一时无法回答:“你不认识我了?”
罗兰还是不说话。
苏醒感到了一阵绝望,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了。几滴泪水溢出眼眶,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很傻,就像一个无助的小孩。
突然,罗兰把手伸了出来,用细细的手指帮他抹去了泪水,同时用一种奇怪的语气说:“其实,我知道你是谁——你是我的丈夫。”
“你真的疯了。”
苏醒摇着头离开了她,向外面跑去。
“魔笛会要了你的命!”
精神病院里充满了罗兰尖厉绝望的叫喊。这声音在雪白的墙壁和天花板间来回飘荡着,在外面的走廊里,一下子好几个精神病人都齐声高叫起来:“魔笛会要了你的命!”
今天是叶萧难得的一次准时下班回家。在开门前他还是按了按隔壁张名的门铃,里面依然没有动静,他已经连着好几天没有见到张名了。难以想象张名潜伏在深夜里会是什么样子。
其实,叶萧回到家也无事可做,通常他都是看书,今天与往常不同,他买了一份报纸回家。刚一坐下,他就感到了一种难以消除的疲倦感,脑子里突然闪现出某个白色的幻影。他想起下午他路过那家报摊的时候,也有过同样的感觉。当时,他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一张报纸上,便立刻买下了它。
他勉强展开了报纸,草草地读着当天的新闻,随后他翻到副刊版。今天的副刊用整整一个版面刊登了一篇文章,叶萧缓缓读出了这篇文章的标题——《夜半笛声》。
七百年前的欧洲,遭遇了一场可怕的灾难——黑死病,也就是后人所说的鼠疫。瘟疫到处蔓延,像空气一样无孔不入,很快就席卷了整个欧洲。无论是谁,一旦染上这种疾病,便等于被宣判了死刑。人们谈鼠色变,畏鼠如虎。可老鼠却越来越猖獗,鼠害所到之处尸横遍野炊烟断绝,无数的城镇和乡村化为坟场和废墟,总计有上千万人被黑死病夺去了生命,占当时欧洲人口的三分之一,无异于一场血腥的战争屠杀。
但在德国的中部有一座小城,最终却逃过了这场劫难,这就是威悉河畔的哈默林城。鼠疫也曾一度肆虐于该城,全城人都在死神的阴影笼罩下。直到有一天,一个身着花衣、手持风笛的陌生人来到该城,声称能灭鼠除灾。人们允诺他灭鼠之后,必将重金酬谢。花衣笛手吹响风笛,在神秘的魔笛声中,成千上万的老鼠应声出洞,随着笛声跳入威悉河中淹死了,整个城市得救了,但人们却背弃了诺言,不肯酬谢花衣笛手。第二年的6月26日,花衣笛手又来到哈默林城,再次吹响魔笛,一百多名孩子像中了魔一般随他出走,最终消失在山谷中。从此以后,人们将花衣笛手视若神明,定在每年七月举行花衣笛手节。节日里人们化装成笛手和老鼠的样子,再现当年发生的一切。
这就是欧洲脍炙人口的花衣笛手的故事。但你也许并不知道,这个故事也曾经发生在本市,时间是1945年的夏天。与七百多年前的欧洲一样,1945年本市也发生了鼠疫,疫情最先在南郊被发现,有一男子突然吐血而亡。一天之后,其妻子也以同样的方式死亡。在几天之内,其全家六口人全部死亡,而且症状完全相同。这引起了周围居民的恐慌,立刻报告了市政当局。当局委托一家医院对六具尸体进行了解剖检验后发现,他们的死因全都是被鼠疫病菌感染所致。不久以后,附近又有多家人家被查出感染鼠疫,并发现有大量带鼠疫细菌的老鼠出没。
当地爆发瘟疫的消息不胫而走,立刻引起了众多市民的恐惧。而老鼠更加肆无忌惮地出没于黑夜,一时间捕鼠夹、老鼠药等颇为畅销,但鼠辈对此道早已久经考验,丝毫未能阻挡鼠类扩张之势。市政当局也对此束手无策,大批人口为躲避鼠疫之害而迁出本市,竟导致市面萧条,物价暴涨,眼看这些小小的老鼠就要导致城市的衰败了。
就在危急关头,突然出现了一位神秘的笛手。谁也不知道他来自何方,也不知道他将向何处去,他来到市政当局求见市长,自告奋勇愿意驱除鼠害。但笛手同时也开出了条件,在事成之后得到一千两黄金的报酬。
当时,没有人相信笛手真能做到这些,但市政当局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最后还是同意了笛手的请求。谁都认为这笛手是个骗子,他根本就没有本领消除鼠害,自然领不了那千两黄金的酬劳。
然而,事实上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笛手站在疫区中心,吹响了他那神奇的笛子。悠扬的笛声有如天籁之音,穿破重重夜色,最后消失于地下。
第二天,人们清早起来以后,惊奇地发现在马路上躺着成千上万只老鼠的尸体。这些死老鼠显然是昨天晚上新近死亡的,遍布于本市西南角的每一条街道,尤其是发现疫情的地区死鼠最多,简直是堆积如山。市政当局出动了大量的警力和民工,对老鼠尸体进行打扫和清点,发现大约有五十万只老鼠命丧黄泉。随后,当局焚烧了这些老鼠尸体,并对本地的疫情进行了检测,结果再也没有发现一例鼠疫病情了。
神秘的笛手消除了鼠害,成为了全市的英雄,但谁都没有想到,随后他却酿成了另一场灾难。原来,当局本来就不打算给他千两黄金,与笛手的一纸协定谁都没有当真,因为他们认定笛手只是骗子,不可能真的灭鼠。但谁知笛手真的成功了,当局却根本不愿意拿出千两黄金。于是,他们便以种种理由来搪塞笛手,直到最后竟然出尔反尔地撕毁了协议,并准备将他驱逐出本市。
于是,笛手愤怒了。他要让七百多年前花衣笛手的故事再度重演,并以此来威胁市政当局,但当局却对此嗤之以鼻,他们的愚蠢最终筑成了大错。
笛手真的开始报复了。
在1945年一个夏天的夜晚,正是鲜艳的夹竹桃绽放之际。那一晚,许多个家庭注定在劫难逃。
笛手吹响了那致命的笛声。
……
笔者在写这篇文章过程中,曾走访过许多当年听到过神秘笛声的老人。他们都对那晚的笛声有着清晰的记忆,一切的描述归结在一起,无非是两个字——恐怖。因为这些老人在当时还都只是少年,他们在夜半笛声中度过了一生中最恐惧的夜晚。第二天起来,他们就发现自己的弟弟妹妹,或者是哥哥姐姐,都像空气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人们找遍了城市的每个地方,却始终没有这些孩子的踪迹。事实上他们再也没有回来过,谁也不知道他们是生还是死,许多个家庭都陷入了痛苦与绝望之中。第二天晚上,夜半笛声再度响起,依然有一些孩子失踪了。这可怕的笛声总共持续了三个夜晚,只要笛声一响起,家家户户便都关紧了门窗,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在恐惧中度过一夜。
笔者查阅过当时警察局关于人口失踪的案卷记录,并进行了粗略的统计,在夜半笛声响起的三个夜晚,总共有一百四十七名儿童失踪。男孩与女孩的性别比大约各占一半,年龄最大的十二岁,最小的仅有五岁。这些儿童,几乎全部住在本市的西南边缘的一块平民住宅区。而那里正是此前鼠疫大爆发的重灾区,夜半笛声也就是从这块地方响起的。那位神秘的笛手,用笛声把这些居民从死神口中救了回来。然而,又是他用笛声夺去了他们的孩子的性命。
市政当局曾对此进行过一些调查,但因为当时正值日本宣布投降,公众和当局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抗战胜利的头等大事上。除了那些失踪孩子的家庭以外,不再有人关心夜半笛声事件了。那神秘的笛手也没有再出现过,也没有人再听到过那可怕的笛声,于是这件事就渐渐淡出了大众的记忆。然而,所有被夜半笛声夺去了亲人的家庭,却永远都不会忘记1945年的夏夜,这成为了他们永不磨灭的心理阴影。
这就是被遗忘了五十多年的“夜半笛声”事件。
然而,人们对于这起事件还有过其他一些传闻。其中有些传说带有浓郁的灵异色彩,笔者并不打算公开,但其中一些事件有确凿的目击证人,为此又添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至今,仍有许多当年失踪孩子的亲属,一直都保持着某些禁忌的习惯,他们认定那潜伏在黑夜的恶魔并没有走远,随时随地都会回来带走他们。五十多年来,他们的生活大多并不顺利,许多人英年早逝,或者有着严重的精神衰弱和抑郁症。在采访的时候,他们大多表现出了激动和恐惧的表情,甚至流下了眼泪。
笔者用了长达数月的时间,走访了数十位亲历者,查阅了大量的档案和资料,终于完成了这次艰难的调查,在此需感谢所有提供信息和资料的人们。当本文截稿时,笔者听到了关于“夜半笛声”重新出现于本市的传闻。但愿这只是少数人的捕风捉影,但愿1945年夏夜事件永远不再重演,但愿分离和痛苦远离人间。
叶萧紧紧地抓着这份报纸,半晌都没有吭声。他突然站起来,重重的一拳击在了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因为他立刻就想到了,这篇文章刊登以后会造成怎样的结果。
窗外,夜色已经降临了。他仰着头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苏醒放下了今天的报纸,他看到自己那篇文章终于刊登在了副刊上,现在他忽然有些紧张了,不知道刊登出来会引起什么样的反响。
然后他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小阁楼的扶梯。
阁楼小得可怜,只有六七个平方米大小,脚下的木地板“吱吱”作响,听起来像是摇摇欲坠的样子。这里散发着一种陈旧腐烂的味道,从每一条楼板的缝隙间涌出来,简直令人窒息。他连忙打开了头顶的老虎窗,把头伸出窗外贪婪地呼吸着。深蓝色的天空中闪烁着满天星斗,他伸手可及的是一层层瓦片和青草。
地板上堆着许多杂乱的东西,看起来已经多年没有动过了,结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苏醒捂住鼻子,轻轻地拂去灰尘,里面露出了几叠相册。他小心地拿起其中一本,翻开了第一页,他看到了一张微微泛黄的黑白照片。
这是一张年轻的女人的照片,看起来已经有许多年了,照片显得有些模糊,仿佛蒙上一层薄雾。
苏醒忽然注意到,照片里女人的眼睛非常像池翠,如深潭般清澈透明,并带着几分忧郁。虽然她穿着那个年代最普通的衣服,灰蒙蒙的色彩,但依然无法遮掩她的美丽。
他继续翻了下去,却再也看不到这个女人的照片了,而是出现了一个婴儿的照片,看起来像是个女婴,面貌还看不太清楚,只是那双眼睛清楚地显示了,刚才那个女人,就是她的妈妈。
后面的照片,几乎都是那小女孩的了。不知道为什么,她从来都是一个人照相,看不到她与父母的合影。从照片里可以看出她渐渐长大的轨迹,她越来越漂亮了,她的眼睛越来越像妈妈,而表情却越来越忧郁。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照片却越来越少,相册里的最后一张照片,看起来她不会超过十八岁。
当苏醒抚摸这些照片的时候,仿佛又摸到了池翠的身体,他的指尖禁不住颤抖了起来,就像是昨天下午把池翠扶上床时的感觉。
他合上了相册又看了看其他的东西,甚至还找到了一本日记。他没有打开它,而是把所有的东西,都放进了一个大袋子里。然后,他爬下了小阁楼。
几分钟后,他拎着袋子走出了房门。
夜色依然迷离,就像他的心绪纷乱。下午从精神病院里出来,他的耳边不停地响起罗兰的话。可眼前却总是晃动着另一个女人的面孔。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内心很龌龊,他不应该有这种感觉的,可是,他无法控制自己。
他来到了池翠的房门前,他不敢再往走廊里面看去了,直接按响了她的门铃。
很快,池翠为他打开了门。
“你怎么来了?”
她斜倚在门口,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楚楚动人。
“我有些东西要还给你。”
“你没欠我什么东西。”池翠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但还是把苏醒迎了进来。她只穿着一身睡衣,露出了丰韵的体形。
客厅里的灯光很暗,苏醒坐下轻轻地问:“小弥睡下了吗?”
“是的,我强迫他早点睡,免得他夜里睡不着到处乱跑。”
“对。”苏醒显得很紧张,他有些结结巴巴地说:“你的┥铡…烧退了吗?”
她微微笑了笑说:“早退了。非常感谢你的照顾。”
忽然,她意识到了昨天下午,他们身体之间的小小接触,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苏醒也有些尴尬,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小弥怎么样了?”
“他还是继续胡说八道,说什么在天台上看到个穿白衣服的小女孩。”
“又是那小女孩?”他的心里又是一颤。
“难道你也见过?”
“不。”
苏醒连忙摇了摇头。
“对了,刚才你好像说有些东西要还给我?”池翠的眼睛注意到了他手里的袋子。
他点点头,从袋子里拿出一本相册,放在了台子上。
池翠的眉毛一扬,她立刻接过了相册,翻了翻其中几页,她紧张地说:“这怎么会在你手里?”
“上次我说过,阁楼里还剩下一些过去的东西。现在我给你送过来。”
“谢谢。”她低下头,轻声地说。
苏醒把整个大袋子都推到了池翠的脚下:“所有的东西都在里面,你看一看吧。”
“不用看了,我本来就不需要这些东西。”她又看了苏醒一眼,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说,“对不起。”
“没关系。”苏醒又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把心中的疑问说出来了:“我知道这个问题不应该问,但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在你的相册里面,从来没有过你与父母的合影?”
池翠愣了一下,她停顿了许久才回答:“你看到我妈妈的照片了?”
“是的,你很像她。”
“其实我也是从照片上才认识她的。”她长吐出一口气,在昏暗的灯光下,眼神变得十分痛苦起来,“实际上是我杀死了她。”
“怎么会?”
“妈妈在生我的时候,因为大出血而死去了,我孤独地来到了这个世界。如果不是我,她不会死的。”
“池翠,这与你无关。”
苏醒忽然伸出手想靠近她,但她却立刻把手放到了台子下面。
她摇了摇头说:“不,这当然有关。行了,我们别说这些了。”
“你好好休息吧。”
苏醒站了起来,迅速离开了这里。
房间里又只剩下池翠一个人了,小弥正在里间熟睡着。忽然,她感到了一阵深深的孤独感,通常在产生这种感觉的时候,她都会上网来赶走孤独。
她打开了电脑,在google的搜索引擎里键入了“神秘失踪”四个字。很快,她就在一家国内网站里,发现了这样一张网页——
1990年9月9日,在南美洲委内瑞拉的卡拉加机场控制塔上,人们突然发现一架早已淘汰了的“道格拉斯型”客机飞临机场,而机场上雷达根本找不到这架飞机的存在。这架飞机降临机场时,立即被警卫人员包围。当驾驶员和乘客们走下飞机后,立即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机场人员说:“这里是委内瑞拉,你们从何方来?”飞行员听后惊叫道:“天哪!我们是泛美航空公司914号班机,由纽约飞往佛罗里达的,怎么会飞到你们这里来了!”接着他马上拿出飞行日记给机场人员看:该机是1955年7月2日起飞,时隔三十五年!后经电传查证,914号班机确实在1955年7月2日从纽约起飞,飞往佛罗里达,突然途中失踪,一直找不到。当时认为该机掉入了大海里,机上的五十多名乘客家属全部获得了死亡保险金。当这些失踪了三十五年的人回到美国的家里,令他们家里人大吃一惊。孩子们和亲人都老了,而他们仍和当年一样年轻。美国警方和科学家们专门检查了这些人的身份证和身体,确认这不是闹剧,而是确凿的事实。
最近,美国著名科学家约翰·布凯里教授经过研究分析,对“时空隧道”提出了以下几点理论假设。
1、“时空隧道”是客观存在的,它看不见摸不着,对人类,它既关闭,又不绝对关闭——偶尔开放,就看谁偶尔碰上,被拉进去。
2、“时空隧道”与人类世界不是一个时间体系。进入另一套时间体系里,有可能回到遥远的过去或进入未来。
3、对地球上的人类和物质来说,被吸入“时空隧道”就意味着神秘失踪,而从“时空隧道”中出来,又意味着神秘再现。由于“时空隧道”的时间可以相对静止,故而失踪几十年上百年,就像一天与半天一样。
池翠惊讶地看完了这张网页,她的嘴里喃喃地念着“失踪”两个字。难道那些神秘失踪的孩子是被吸进了时空隧道?
突然,她仿佛看到了肖泉的眼睛。
如果时空隧道真的存在,她宁愿跳进隧道,回到七年以前。
夜色越来越浓,眼前的楼房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他看到从底楼的门里走出来一个男人的影子,并很快地离开了这里。
张名藏在一团树丛的阴影中,看着那个男人渐渐地消失。他感到嘴里像火烧起来一样渴,于是从腰间取出了水瓶,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水。已经连着好几天了,他都躲在这栋楼房前熬夜,白天就在附近吃点东西。他的眼睛里面充满了血丝,发乱如草,浑身都是异味,看起来已经没个人形了。现在,他觉得自己更像某种夜行动物,躲在树丛中寻找猎物。
他发誓要把失踪的儿子找回来。少年时代禁忌的围墙,如今已变成这栋灰色的楼房就是他的最大的怀疑目标,这些天来的观察,他坚信鬼孩子就躲在里面,会夺走一切敢于靠近这里的人。为了儿子,他愿意放弃一切,甚至愿意和魔鬼做交易。
忽然,他听到黑暗的树丛边上传来某种奇怪的声音——
“……”
毛骨悚然。
那绝不是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张名竭尽全力地屏住呼吸,缓缓地把头侧向声音传来的那边。在阴暗的树影中,他看到一个白色的轮廓在树叶间穿梭。
鬼孩子?
他曾经下定决心,为了找回失踪的儿子,要不惜一切代价抓到鬼孩子。然而,当鬼孩子真的出现时,他的血液却几乎已经凝固住了。
依靠着这些天潜伏在黑夜中练就的视力,他渐渐地看清了那个白色的影子。几乎贴着他的面前不到半米的距离,与他擦肩而过。
当那影子就要从他视线里消失的时候,张名小心翼翼地走出了树丛,并与那影子保持着一定距离。
张名跟着白色的影子,走进了那栋楼房。
当他踏进底楼的走道以后,却发现那影子消失了。然而,他分明听到了某种声音。这声音并不是来自头顶,而是来自脚下。
他在黑暗的底楼转了一圈,伸手在墙上摸索着,结果在楼梯后面摸到了一扇小门。
这扇门半开着。
张名让自己的心跳平静下来,然后轻轻地推开了这扇门。他试探着伸出了脚,跟前果然是一道通往地下的水泥阶梯。
突然,眼前闪过了一道白色的影子。
鬼孩子——他(她)就在眼前。
张名小心地走下黑暗的阶梯,一边用手在墙壁上摸索着。很快,他就走到了平地上,但眼前什么都看不到。
笛声响起来了。
这声音像针一样刺激着他的耳膜。古老的传说立刻在他的脑中浮现,他颤抖着对自己说:“夜半笛声?”
致命的笛声——这是他永远的噩梦。但现在他明白,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在笛声的陪伴下,他继续向前走去。他又产生了一种预└小—儿子就在前面等着他。
不知道走了多久,仿佛进入了阿鼻地狱之中。忽然,在夜半笛声之外,又有某些奇怪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像是来自遥远的时空。他侧耳倾听,那是无数细微而清晰的呻吟,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现在张名确信,这里已经不是人间了,而是鬼魂聚集的坟墓。
他看到了鬼火。
一线幽幽的光从那里射来,在他的眼睛里燃烧。在那线光中,一个小孩子的背影渐渐清晰了起来。
瞳孔骤然缩小了,他轻轻地喊了一声:“儿子?”
张名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他犯下了致命的错误,把刚才所有的恐惧都抛到了脑后,向前面快步跑去。他大口地喘着气跑到了背影后,向前伸出了手。
忽然,那小孩子转回了头来——
张名终于看到了。
然而,几乎就在十分之一秒的瞬间,他的表情由充满希望变为无限绝望,脸色像死人一样苍白。
在那线幽光的照耀下,他的瞳孔又骤然扩大了,脑子里已来不及反应了。张名的整个脸孔都刹那间扭曲了,五官挤压成了一团,仿佛被一张血盆大口一下子吞噬了。
这是他一生中最恐怖的一幕,也是他一生中最后的一瞥。
他看到了什么?
苏醒惊醒了。
他像弹簧一样从床上跳了起来,然后猛然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四周。上午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他眼睛里,无数的灰尘在阳光里起舞,也进入了他的瞳孔。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背心,全都是虚汗,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在梦中他听到了幽幽的笛声,循着笛声他行走在一片黑暗之中。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突然之间却亮起了一线鬼火,然后他见到了一个白衣服的小孩。正当他要跑上去的时候,却感到有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于是他回过头来,看到了一张扭曲的死人的脸。然后,眼前又出现了一面镜子,原来——这就是他自己的脸。
接着,梦就醒了。
用了很长时间,他才让自己的心跳平和下来。苏醒看了看时间,自己居然已睡到上午九点半了,他连忙从床上下来,匆忙地洗漱了一下,然后在家里草草地吃了早点。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敲门声。
苏醒小心地打开了房门,看到了一张年轻男子的面孔。他先是愣了愣,然后在自己的记忆中搜索了片刻,才想起了眼前的这个警察。
“你是叶警官?”
“是的,你现在方便吗?”
他注意到了叶萧手里捏着的一卷报纸,立刻就明白了:“请进吧,我知道你迟早会来的。”
叶萧走进了房间,他顺着对方的话说:“你怎么知道?”
“你看到了昨天的报纸。”
“是的,所以来向你了解一些情况。”叶萧小心地坐下了,他环视了这房间一圈,然后淡淡地说:“这房子是你租的?”
“不,是我买的。”
“我明白了,虽然只是间老房子。不过将来拆迁的话,或许会赚一笔。”叶萧并不直接提问,只是试探性地聊聊。
苏醒摇摇头说:“其实,我喜欢这房子。”
“不过,关于这房子我还有一个疑问,你是不是很早就认识池翠了?”
“不,最近才认识的。”
“原来只是巧合啊。”叶萧故意用一种夸张的语气说,“那就只能说这是缘分了。我已经查过材料了,池翠就是在这栋房子里长大的,六年前才离开了这里。”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我才会和她认识的。”
叶萧微微点点头,然后举起那卷报纸说:“好了,我们说正题吧。你是怎么想到写这篇文章的?”
“我现在为许多家报社撰稿,这是我的职业。而且,我对过去发生的这种神秘事件一直都很感兴趣。大约在两个月前,就开始准备写这篇文章了。”
“你真的调查了那么多人?”
“当然,当年他们都失去了自己的亲人,许多年来‘夜半笛声’始终都是他们内心不可磨灭的阴影。我采访过的每一个人,都留下了真实的姓名和地址,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问他们。而且,我还花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在档案馆里查找当年的原始资料,这一切都是历史事实。”苏醒忽然想起了什么,停顿了片刻后说:“特别是一位姓风的老先生,为我提供了特别详细的资料和帮助,其中还有许多内容我并没有写进文章里。”
“能把他的地址给我吗?”
苏醒点点头,从笔记本里找出了那个地址,然后交给了叶萧。
“非常感谢你的合作。”
说完,叶萧摊开了报纸,指着《夜半笛声》这篇文章的结尾部分,念出了其中的两句话:“‘然而,人们对于这起事件还有过其他一些传闻。其中有些传说带有浓郁的灵异色彩,笔者并不打算公开,但其中一些事件有确凿的目击证人,为此又添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苏醒,你可以不在报纸上公开,但你应该告诉我。”
苏醒微微一愣,他点点头说:“五十年代,有人看到过‘鬼孩子’在一栋旧房子附近出没。谁都不敢靠近那里,否则就会送命。十年前那里被拆除了,建造起了居民楼。”
“这我已经知道了,我还想知道别的。”
苏醒仰起头想了想,然后缓缓地说出了四个字——
“地下烛光。”
“什么?”叶萧忽然有些紧张起来了。
“在我采访过的老人中,其中有一位后来做过煤气管道工人。他说自己在五十年代和七十年代,修建一条地下煤气管道的时候,曾经在地下发现过某些神秘的东西。”
“是什么?”
“我也不清楚,你自己去问他吧。”苏醒又把那位老人的地址抄给了叶萧。
叶萧收起了这份报纸,然后盯着苏醒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苏醒把头低了下来,他冷冷地说:“苏醒,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这篇文章会造成多大的后果吗?”
苏醒的心中一颤,茫然地摇了摇头。
“你会为这篇文章而后悔的。再见。”
叶萧快步离开了这里。
小弥感到自己被送进了一个深深的洞穴之中,他仰天躺着,眼前却是一片漆黑。然后,他感到头皮上一阵奇怪的感觉,仿佛有一道微弱的光影进入了他的眼睛里。
瞬间,小弥觉得自己的肉体与灵魂分离开来,一个沉闷的男声在他的耳边响起……
可是他听不清,那个声音是如此含糊,只感觉像是某种古老宗教仪式上的咒语。接着,咒语消失了,变成了一声轻脆的笛音。
在茫茫无边的黑暗中,他终于看到了——
他惊恐地大叫起来。
“小弥,你怎么了?”
他感到有一双温柔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肩膀,那是妈妈的手。小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推出仪器了。妈妈扑在他身边,轻轻抚摸着他。
眼前是一片白色的世界,身后有一台巨大的仪器,刚才那个深深的“洞穴”,不过是他被送入仪器中进行ct扫描的空间而已。
池翠把儿子抱了下来,坐在了外面的椅子上,等候医生的结果。她是根据上次莫云久医生的建议,来到同一所医院的神经内科,检查小弥的脑神经。莫医生还给小弥写过一份非常详细的病历报告,有厚厚的好几页,全都涂满了潦草的“医生体”钢笔字,池翠几乎看不懂这些字,她把病历全都交给了神经内科的刘医生。
刘医生刚看病历的时候,显得漫不经心的样子。但他没看几行,就露出了一种特殊的神情,然后就非常仔细地看了起来,几乎是在逐字逐句地研究似的。他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才把全部病历看完,然后皱起了眉毛看了看小弥。也许是莫医生在病历里写了些什么,刘医生并没有看小弥的眼睛,而是先做了一些简单的检查,然后就让小弥去做脑部ct的检查。
刚做完ct的小弥显得非常疲倦,他依偎在妈妈的怀中,看起来就像是个漂亮的玩具。池翠也感到非常累,从上午来到医院以后,她就一直在各个楼层跑来跑去,就连午饭也是在医院里吃的。她看了看表,现在已经是下午一点钟了。她长出一口气,把头仰在椅子靠背上,搂着儿子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个小时以后,刘医生终于出来了。池翠立刻睁开眼睛,整理了一下头发,她注意到刘医生的表情非常凝重。他走到这对母子的身前,用沉闷的语气说:“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池翠点点头,她让儿子乖乖地坐着,然后就跟着刘医生走进了房间。
坐下以后,刘医生先不说话,而是仔细地观察着池翠的眼睛,这让她有些隐隐的不安,她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刘医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刚才仔细地研究了你儿子的ct扫描结果,还有脑电图。非常遗憾,我发现在你儿子大脑半球的顶叶位置,有一个小小的异物。”
池翠的心立刻凉了,她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刘医生取出了ct扫描的图片,池翠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了儿子的大脑。医生指着小弥大脑前部的一个地方说:“请仔细地看,那块东西非常隐蔽。”
池翠努力控制住自己内心的痛苦,朝着医生指的方向仔细地看。果然,那里有一小块黑影,如果不是非常仔细地看,还真看不出来。
幽灵就住在那里面?她默默地问自己。
“目前还难以确定那究竟是什么。如果是一个恶性肿瘤的话,那就麻烦了。”
“如果不是呢?”池翠还抱有一线希望。
刘医生沉默了片刻,他又翻开了莫云久写的那份病历说:“如果不是肿瘤的话。或许,就真的是莫医生所说的‘眼蝇蛆病’了。”
“小弥的脑子里长了苍蝇的蛆?”
“至少在目前,国内还没有这样的病例。如果眼蝇蛆真的入侵了脑子的话,我个人觉得更应该叫它‘脑蝇蛆病’。”但紧接着,刘医生又摇了摇头说:“可这怎么可能呢?莫医生不应该仅凭着一部《聊斋》,就相信真会有眼蝇蛆入侵大脑。目前,眼蝇蛆病在国内并不少见,但入侵大脑的病例似乎只见于古籍。我很难相信真的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池翠紧张地问:“医生,请你告诉我,小弥能不能活下来。”
“我不知道。但我想至少现在他不会有生命危险。”他又把莫云久写的病历往后翻了几页,然后对池翠说:“我注意到了莫医生的病历里,提到了小弥患有严重的重影视觉现象。我估计这是因为他脑部的异物压迫了视觉神经所致。”
“所以才使他能够看透别人的心思?”
“更确切地说,使他具有了一种读心术。”
“读心术?”池翠张大了嘴。
“别把这和通灵人的把戏或者是什么特异功能联系在一起,那些都只是骗人的障眼法。而读心术只是心理学的一种术语,是在为病人进行心理辅导中,领会别人表情的心理判断技术,从而读出别人内心所想的事情。这其实并不神秘,是可以通过专业的训练而达到的。我在读医科大学的时候,曾经选修过心理学,所以了解这方面的一些情况。”
“可小弥只是一个六岁的小男孩,他可从来没有经受过什么专业训练。”
“当然,你儿子并不是有意识地要这样做,他也不懂什么叫读心术。只是他在下意识的情况中,集中了自己的注意力,从对方眼球和表情的变化里,捕捉到了某些细微的信息。要知道,人并不是理性的动物,如果在轻度惊讶的精神状况时,理性的意识水平就会立刻下降,在这个瞬间本能的部分就会充分表现出来。人的眼睛在这一过程中有最明显的变化,所以,确实存在通过眼睛来了解人们内心的可能性。”
池翠立刻想起了小弥的眼睛。在她的印象中,无论是谁,只要一见到小弥那双眼睛和重瞳时,都会被吓一大跳,也就是刚才刘医生所说的“轻度惊讶的精神状况”。
医生继续说:“很显然,未经过训练的普通人是绝对做不到这一点的。至于小弥为什么能做到,这恐怕就和他脑子里的异物有关了。”
“那我该怎么办?”池翠绝望地问。
“我是神经内科的医生,对于小弥的视觉重影和读心能力,我想还是应该请心理医生来为他检查一下。至于他大脑半球顶叶部的异物,我会竭尽全力做深一步检查的。”
池翠的心里越来越乱,她忽然问道:“医生,小弥脑子里的东西会不会是遗传的?”
“如果真的是眼蝇蛆入侵大脑的话,理论上不太可能是遗传的。因为眼蝇蛆病本质上是一种寄生虫病,是来自外界的异质进入体内所致。当然,在医学上这很难说,有许多疾病我们认为是非遗传性的,但实际上确实有家族病史。”
池翠低下了头,她不想再把小弥那幽灵的父亲给说出来。
几分钟以后,她走出了这个房间。然而,她看到走廊的长椅上空空荡荡的,再也没有小弥的踪影了。
“小弥!”
她立刻高声地叫了起来,却只听到一阵奇特的回音。绝望和无助几乎让这个年轻的母亲崩溃了,她强打起精神,跑到了走廊的另一头,拉住一个护士就问有没有看到过小弥。
护士说在几分钟以前,还看到过一个小男孩从这里跑上楼梯。
池翠仰起头看了看楼梯,她似乎预感到小弥会去哪里了,然后她立刻就跑了上去。在跑上两个楼层以后,她来到了眼科门诊室前。
她在门口深呼吸了一口,然后推开房门走进了门诊室。
“小弥!”
果然,池翠看到儿子正站在门诊室里,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前方。
她顺着儿子的目光向前看去——
几秒钟后,她听到了自己骇人的尖叫声。
眼科医生莫云久的整个身体悬在半空中,一根绳子牢牢地套在他的脖子上,绳子的另一端连接着天花板上的通风口。
他自杀了。
罗兰逃跑了。
半个小时以前,精神病院给杨若子打了电话,告诉了她这个消息。刚放下电话,她的眼前就立刻浮现出了罗兰的样子,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现在,她用了最快的时间抵达了精神病院。刚走进住院楼的走廊,她就见到了罗兰的主治医生。医生面色铁青,用沉闷的声音对杨若子说:“我不知道该不该给你打电话。”
“当然应该打,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告诉我,她是怎么逃跑的?”
“是今天早上发现她不见了,经过院里基本的勘察,可以判定是她自己逃跑的。主要原因还是护工对她太大意了。平时罗兰都非常安静,从来没有过要逃跑的企图,所以一直都对她疏于防范,结果让她轻而易举地逃了出去。”
“最近她有没有反常的举动呢?”
医生看了看杨若子,犹豫了一会儿说:“实际上,从你上回来看过她以后,她就有了一些反常,似乎精神上更加郁闷了。杨警官,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那天你是不是对她说了些什么?”
杨若子心里一沉,是因为自己把卓越然的死讯和紫紫的失踪,都告诉了罗兰的原因吗?她一时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也许,是她受到了你的话的刺激。”医生不想让她难堪,便主动收住不说了。
“我不知道。”杨若子把头侧向了另一边,把刚才的那种口气收敛了起来,轻声地问,“除了我以外,最近还有没有人来看过她?”
“昨天中午,又有一个男人来看过她。”
“谁?”
“本来不准备让他见罗兰的。但他说自己是罗兰的表弟,所以我们就把他放进来了。”医生拿出一本簿子递给杨若子,“这是昨天的探视记录。”
她看到记录上写着苏醒的名字,立刻就记了下来。然后她问道:“我能看看罗兰的病房吗?”
“当然可以。”
几分钟后,杨若子走进了罗兰的房间。
下午的阳光斜斜地洒了进来,透过铁栅栏窗户投射在她的脸上。现在,杨若子可以理解罗兰在这里住了一年多,会是怎样的一种感受了。精神病院是另一种监狱,谁被判定为精神分裂,就等于被判了无期徒刑。
杨若子在罗兰的床上轻轻地坐下,伸出手抚摸着洁白的床单。看起来罗兰在逃跑前,还特意地把房间打扫了一遍,房里所有的摆设都干干净净的,几乎纤尘不染。她拉开了罗兰的床头柜,里面有几张紫紫的照片,记录了从这小女孩刚出生,一直到六七岁的样子。这些照片在阳光下发出奇特的反光,杨若子轻轻地抚摸着它们,手上有一种细腻的感觉,就仿佛真的触摸到了紫紫的皮肤。
她忽然一惊,连忙把手从照片上缩了回来。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脑子里瞬间又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她感到了一阵深深的恐惧,连忙摇了摇头,努力要让自己忘记那些记忆。
柜子里还有其他一些东西,那是罗兰的日常生活用品。除此之外,就是一本厚厚的日记。
当杨若子拿起这本日记的时候,她忽然有一种预感:这是一把钥匙。
她看了看窗外的阳光,只感到自己的瞳孔里有一道白光穿越。然后,她缓缓地打开了日记,进入了一个女人最隐秘的内心世界。
下午三点。
阳光渐渐地淡去了,江风越来越强劲,叶萧按照苏醒提供的地址,找到了那栋江边的楼房。
用了很长时间,他才敲开了房门,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出现在了他面前。老人用一种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精悍目光注视着叶萧,然后用那浓厚的乡音说:“请问你找谁?”
叶萧先是一愣,然后立刻回答:“是风老先生吗?我是苏醒介绍来的。”
“苏醒——”老人的记忆力奇好,马上就想起了这个名字,“就是那个为报社写文章的年轻人?”
“对。”
“请进吧。”老人点了点头,然后非常客气地把叶萧迎进了房间。
叶萧走进里面幽雅的客厅,仔细地环视了一圈,不禁赞叹着说:“现在已经很少能够看到布置得这样有品位的房间了。”
“不过是一介老朽而已。”
叶萧实在不习惯老人的方言:“请问老先生您是哪里人?”
“海南人。”
怪不得那么难懂,叶萧刚要说话,老人已经把一杯茶端到了他的面前。叶萧礼节性地啜了一口茶:“风老先生,我是为了‘夜半笛声’的传说而来。我想知道,为什么你对这件事知道得如此详细?”
“因为当时我是报社的记者,全程报道了鼠疫事件与夜半笛声事件。我为这些事写过大量的新闻报道,并接触过许多当事人。”
“您见过那位神秘笛手吗?”
“当然见过。”老人似乎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而且岁月越是久远,印象却越是清晰,他的口音也越来越难以听懂了:“当他到当局毛遂自荐以后,许多报纸都对此做了报道,不过大多带着嘲讽的意思,认为他只不过是个骗子而已。我也见到了他,是一个高个子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非常普通的中式衣服,他的面孔长得很普通,是那种容易被忽略的人。”
“您就见过他这一次?”
“不,当他后来成功地消灭了鼠害以后,我曾经专门采访过他一回。那时候,他住在一家小旅馆里,等待市政当局答应给他的巨额奖金。那一次见面给我的印象很深,他绝不是别人传言中阴森可怖的人,看上去显得彬彬有礼。他的谈吐也非常文雅,怎么看都是一个极有教养的人。我问他是从哪里来的,他却微笑着沉默不语。我提出请求,能不能看看他的笛子,他爽快地答应了。”
“是风笛还是竹笛?”叶萧立刻联想到了花衣笛手的传说。
“是一支竹笛,中国传统的样式,笛子的名字叫——小枝。”
老人用方言缓缓说出“小枝”两个字,叶萧听着总觉得非常别扭,他催促着问:“后来呢?”
“后来我们就随便闲聊了起来。令我很意外的是,他居然对我说起了《聊斋》故事。”
“《聊斋》?”叶萧忽然想到,这全部的事件都像是《聊斋》一样诡异。
“是的,他对我说了一个《聊斋》中《瞳人语》的故事。讲的是一个书生,因为风流而双目失明,眼睛里居然生了两个小‘瞳人’,结果最后成了一目重瞳。”
听到“重瞳”两个字,叶萧立刻联想到了池翠的儿子,那个六岁的小男孩,是他第一个发现了卓越然的尸体。叶萧的脑子一下子有些乱了。
老人继续说下去:“我至今仍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个故事。最后我问他,如果当局不给他黄金,那他会怎么样?他先是想了想,然后用一种奇怪的语气说:我会让传说中的故事重演。”
“他要报复?”
“我却觉得这好像不是报复的语气。当时,我以为他只是想通过我这个记者之口,威胁一下当局而已。”老人又长叹了一声,摇着头说:“我没有想到,几日之后他居然真的让传说重演了。”
“这是一场悲剧。”
“是的,对许多人来说,这都是一场莫大的悲剧,也包括我。”
“为什么?”
老人的表情第一次显得激动起来,他的呼吸也有些急促了。一下子让叶萧感到有些害怕,他担心老人过度激动引发疾病他可担待不起。他连忙把茶杯端到了老人嘴边,老人啜了一口茶,才稍微好了一些,他轻声地说:“谢谢你,年轻人。我猜你一定是个警察吧?”
“你怎么知道?”叶萧有些吃惊。
“警察都有一些职业习惯,我这么一把年纪了,当然看得出来。”
“风老先生,为什么对你来说这也是场悲剧?”
“那个时代的人都早结婚,虽然那年我才二十五岁,但已经有一个五岁的儿子了。”
叶萧看着老人忧伤的眼睛,立刻就明白了。
“难道——”
“对。我五岁的儿子,也被那可怕的夜半笛声带走了。那是第一个夜晚,我一听到笛声响起,就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这时候已经晚了,我儿子早已不见了踪影,我不顾一切地冲到外面去寻找他,但却毫无结果,只听到那可怕的笛声。”
“他再也没有回来吗?”
老人痛苦地摇了摇头:“再也没有回来过。他就像空气一样消失了。没过几个月,我那年轻的妻子就因为悲伤过度,犯了肺痨病而死去了。直到今天,五十多年过去了,我都是孑然一身。可以说,夜半笛声把我的家给彻底地毁灭了。”
“也许,我不该问您这些问题。”
“没关系,反正我是离入土也不远的人了。”老人忽然苦笑了一下。
“风老先生,非常感谢你提供的信息。再见了。”
叶萧礼貌地向老人点了点头,然后迅速离开了这里。
已经接近黄昏时分了,叶萧接到了杨若子的电话,要求立即和他碰个头。但他现在还要找一个人谈话,他和杨若子约定,晚上直接到她家里谈。
还是按照苏醒给他的地址,他找到了那位退休管道工人的家,按响了门铃。
一位身材魁梧的老人给他打开了门,看上去七十多岁的样子,老人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盯着他。碰到这种情况,首先就是要让别人信任你,叶萧立刻拿出了证件放到老人面前。
“公安局的?”老人显得很意外。
“老伯伯,我能和你谈谈吗?”
“当然可以。”对于警察,老人还是比较信任的。
叶萧走进了房间,与刚才那位风老先生的家相比,这里就显得寒酸了许多,一个典型的单身退休工人的家,几件简陋的旧家具,斑驳的墙壁,散发着一股陈腐的气息。
“老伯伯,最近有没有一个叫苏醒的人来找过你?他自称是为报社撰稿的。”
老人立刻就想起来了,用标准的本地口音回答:“一个月前,一个年轻人来找过我,想问我关于夜半笛声的事情。”
“您也亲身经历过吗?”
“是的。”老人微微叹了一口气,魁梧的身躯就像泄了气一样立刻萎缩了下来,他缓缓地说,“那年我才十五岁。我有一个十岁的妹妹,就在那天晚上被笛声带走了,从此再也没有找到过。”
“苏醒说您还知道一些其他的事情?”
“我不知道那和夜半笛声有没有关系。自从那件事以后,我就听说了‘鬼孩子’的传闻,还有那栋可怕的旧房子。五十年代后,我成为了一个管道工人,主要是在地下铺设煤气管道。那时候的煤气管道与现在不一样,因为地下修有很多防空洞和地道,煤气管道通常就在这些地道里铺设。”
“地道?”叶萧有些奇怪,他对此尚一无所知。
老人奇怪地问:“你不知道吗?我们这座城市的地下有很多地下管道,就像人的肚肠一样复杂。我听说那是在四十年代,日本人为了军事备战而修建的防空地道。那些地道究竟有多少条,谁都说不清楚。总之,就像是一个地下迷宫一样。”
“地宫?”叶萧忽然想到了《病毒》中的“她在地宫里”,他的心底一阵颤抖,原来,所谓的“地宫”就在我们的脚下。
“你说什么?”老人可不明白地宫的意思。
“不,没什么。您继续说。”
老人点点头,刚才被叶萧打了岔,他只能再用很长的时间来回忆:“有一回,我们几个工人在地下修建一条管道。正好是顺着一条旧地道的路线,所以并没有费多少力气。但那时候我们中间一直在传有关‘鬼孩子’的事情,虽然表面不敢说,但心里面都很害怕,特别是像我这样丢失过妹妹的人。当我们修到一条地道深处的时候,却发现前面被砖头封住了。幸好那些砖头堆得不那么结实,也没有用水泥合起来,我们就把那些砖头一块块地搬掉,那好像是一堵薄薄的墙。我正好在最前面,当我取下中间的那块砖头时,突然从砖头间的缝隙里,射出一道幽幽的光。”
“地下烛光?”叶萧想起了苏醒对他说过的话。
“当时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感到非常害怕,差点把我给吓死了。那是一束淡蓝色的光,从那堵墙的缝隙里射出来。”
叶萧可以想象出那是怎样一副景象:在一片漆黑的地底,突然从墙里射出一道幽光,就这么想想都让人害怕,更不用说亲眼目睹了。他能体会出当时那些管道工人的恐惧。
“虽然吓得要死,但是任何人都无法抗拒好奇心。特别是我们这些管道工人,原本就是在黑暗的地下工作,胆量也比别人大。在大家的壮胆之下,我小心翼翼地搬掉了其他几块砖。于是,墙上露出了一个几寸见方的小缺口,那线幽光也越来越亮了。我就把眼睛贴在这个缺口上,向里面看去。”
老人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描述得非常阴森,给人以身临其境的恐惧感,叶萧不禁感到脊梁“嗖嗖”的发凉。
“是烛光。”老人用幽幽的口气说,看来他也完全进入角色了,仿佛又回到五十年代的地下,“我从那个缺口里看到,里面是一个小房间,房间中央有一张破旧的木桌子,桌面上放着一支燃烧了一半的蜡烛,一片幽幽的烛光笼罩着小房间。”
话音未落,老人自己倒先吸了一口冷气。
“房间里有人吗?”叶萧也被深深吸引住了。
“开口太小了,除了那烛光以外,我实在看不清楚。虽然我们管道工人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但当时看到这间地底下的房间和蜡烛以后,确实吓了一大跳,我还记得自己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上下牙齿间不停地在打架。”
叶萧点点头:“换了我也会这样的。”
“突然,我身后不知道谁说了一句:‘鬼孩子来了。’我立刻想起了那个传说中白衣服的小孩。他们一下子掉头就跑了,我也不敢继续呆在这里,跟着他们一起向回跑了。
“后来呢?”
“后来我们不敢再去那儿了,于是就私自改变了管道铺设路线,从另外一条线绕了过去,算是完成了任务。从此以后,谁也没有再提起过这件事了,一直到现在已经几十年了。”
“老伯伯,你还记得那个地方的确切位置吗?”
老人摇了摇头说:“那块地下本来就像迷宫一样。况且,我现在已经老了,再也记不清位置了。”
“那好,非常感谢您。”
叶萧站起来,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身后传来老人的声音:“警官,这些天我听说夜半笛声又回来了,这是真的吗?”
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低下头说了声:“也许吧。”
叶萧迅速离开了这里。
他来到马路上呼出了一口气,然后抬眼往西天望去,只见一片残阳如血。在夕阳照耀不到的地底,又会藏着什么呢?
杨若子的房子不大,但非常干净,整个房间几乎全是白色,再加上纯白色的灯光,就像是到了医院里的感觉。叶萧一踏进房门,就闻到了一股幽幽的香味,原来是窗台上的一束花散发出来的。他走到窗边,眺望着外边斑斓的夜色。
叶萧淡淡地笑说:“若子,你是一个人独住?”
比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杨若子这些天好像瘦了一些。体形显得更加苗条了,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衣服,略微有些疲惫地回答:“是的,我一个人住。”
“你父母呢?”
“他们早就离婚了。”她冷冷地回答。
叶萧微微一愣,他低下头说了声:“对不起。”然后就从窗边走到沙发边坐下。
“没关系。”杨若子的表情又恢复了正常,她低声问道:“你听说了没有,今天早上又有人报案了。”
“我已经知道了,是一个十岁的女孩,失踪的情形和前面几例完全相同。如果算上卓紫紫的话,这已经是第六个失踪的孩子了。”
“我听说,现在附近许多家庭都已人心惶惶了。人们风传夜半笛声又回来了,许多年轻的夫妇,纷纷向老一辈人打听那个故事。有的人家晚上睡觉都把门窗关死了,或者把孩子送到其他地方的亲戚家里,甚至还有人准备搬家。”最后,杨若子夸张地说:“也许再过几天,这里的房价也要暴跌了。”
叶萧想到了苏醒的那篇文章,如果不是报纸上刊登了《夜半笛声》,绝不会造成现在这样的恐慌。
“若子,你最近在查那些失踪孩子家庭的情况吧,有什么结果?”
“是的,我发现了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希望这不是巧合。”
“你快说吧。”
杨若子翻开了笔记本说:“第一个失踪孩子卓紫紫,她的母亲在精神病院里关了一年;第二个失踪的张小盼,他的父母已经离婚了,母亲一直都在日本;第三个失踪的童家乐,父母最近离婚了,他被法院判给了母亲;第四个失踪的成天,他的父亲正在监狱中服刑,是由母亲独自带着他;第五个失踪的莫非,他的父母正在闹离婚。昨天晚上失踪的十岁女孩于芬,两年前她的母亲车祸去世了,由她父亲独自带着她。”
“确实很巧,他们都是事实上的单亲家庭,不是缺少父亲就是缺少母亲。”
“仅有一个男孩例外,但他的父母也很快就要离婚了。”杨若子显然已经考虑了很久了,她脱口而出:“除了都住在同一社区以外,父母不和睦,或者家庭残缺,是这些失踪孩子最重要的共同点。”
叶萧点点头,赞同着说:“没错。”
“其实,有许多孩子都在半夜听到过笛声。只不过,他们都把笛声当做了梦。”
“梦?”叶萧想到了张小盼失踪的那个夜晚,自己确实梦见了笛声。
“还有,我曾经给你看过的那些孩子们的画,他们都在同一个晚上做了同一个梦,而男孩成天也是在那个晚上失踪的。实际上,是因为他们在睡梦中听到了笛声,才会做那个梦的。但绝大多数孩子都没有出事,只有生活在单亲家庭的男孩成天失踪了——这就是问题的关键。”
叶萧明白了:“也就是说,对于夜半笛声,不同的孩子有不同的反应,只有家庭生活有阴影的孩子才会被笛声带走。”
他忽然注意到杨若子的表情有些忧郁,这才想起刚才杨若子说她自己的父母也早就离婚了。也许,正是由于她自己的经历,才会让她发现这一点。
杨若子忽然转变了话题:“叶萧,今天我还去过一个地方。”
“哪儿?”
“精神病院。”
叶萧一怔,他想不出杨若子为什么要去精神病院。
“昨天晚上,罗兰从精神病院里逃跑了。”
“罗兰?”叶萧这才想起来,“你说的是卓越然的妻子吧?”
“也是紫紫的妈妈。昨天中午,有一个男人去精神病院看过罗兰,他的名字叫苏醒。”
一听到苏醒的名字,叶萧立刻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他忍不住对自己说:“怎么又是这家伙?”
“我在罗兰的柜子里,还找到了一本日记。”杨若子低下了头,轻声地说:“我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我翻看了她的日记,结果发现了一些重要的内容。”
“是什么?”
杨若子从抽屉里取出了这本日记,交到了叶萧的手中说:“我用三个小时看完了其中的大部分。叶萧,告诉你一个秘┟堋—”
“你快说吧。”
“紫紫不是卓越然的女儿。”
“什么?”叶萧显然非常意外。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淡淡地回答:“你自己慢慢看日记吧。”
叶萧把这本日记放在手上掂了几下,只感到一股莫名的沉重:“我会看的。”
他把罗兰的日记放到了自己的包里,然后站起来环视了房间一圈,忽然注意到了杨若子的书架上的几本书。他走到书架前,把那四本书《病毒》、《诅咒》、《猫眼》和《神在看着你》全都拿了下来。
杨若子走到他身后说:“我已经全都看过了。告诉我,这些书里的内容是不是真实的?”
“你觉得呢?”叶萧微微叹了口气,又把这些书放回了书架里。
“是真的。”
“不,你应该知道那只是小说而已。”叶萧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点了,他退到了门口说,“今天太晚了,再见吧。”
杨若子呆呆地看着叶萧离开房间,然后,她走到窗前,缓缓地放下了百叶窗。
今天,她通过日记,已经进入了罗兰的内心世界。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厌恶那个女人,应该同情的是那个可怜的小女孩卓紫紫。就像杨若子和她的妹妹,她们也是不幸的。
脑子里不断闪过那白色的影子,总是看不清她的脸,就像是一团模糊的颜料。
她到底是谁?是卓紫紫?还是鬼孩子?还是——妹妹?
“紫紫。”
杨若子浑身瘫软地倒在了床上,轻声地念出了妹妹的名字。
她再也分不清了,那人与鬼的界限。
继续打开回忆的窗户……在妹妹神秘地失踪了一年以后,有一个管道工人在阴沟里发现一具尸体。那是一条深深的阴沟,距离地面至少有数米深,在阴沟的最底部,躺着一个大约七岁的小女孩的尸体。那可怜的女孩早就腐烂了,法医判定这具尸体已经浸泡在阴沟的污水中至少一年。她变得面目全非。
当时,警方查阅了一年来的人口失踪记录档案,经过法医的尸检分析,认为那具尸体就是一年前失踪的小女孩杨紫紫。于是,警方通知了杨若子的父母,要他们来认尸。这时候,杨若子的父母已经离婚了,妈妈独自带着杨若子来到了公安局里。当警察掀起盖在尸体上的白布的瞬间,妈妈立刻就昏了过去,只有十三岁的杨若子显得异常坚强。她冷冷地盯着那小女孩的尸体,更确切地说只是一具残骸。她的内心有一种特别的感觉,那只不过是妹妹遗留下的一副形骸而已,并不是真正的妹妹。她感到妹妹还活在这座城市,在某个地下的深处,穿着一身白色的裙子,永无止尽地走啊走啊,寻找她的伙伴。
然而,妈妈后来确认了那是妹妹,因为妹妹失踪的那天,正好穿着那身白色的裙子。虽然已经破碎得难以辨认了,但毕竟是妈妈亲手缝制的裙子,她还是能辩认得出来。
妹妹被正式宣告死亡了——在法律上。
可是在杨若子的心里,她的妹妹紫紫仍永远地活着。她时常能感受到妹妹的那双手,在深夜里伸到她的怀中。她确信妹妹在黑暗的地底生活着,那里一定非常寒冷,妹妹永远穿着白色的裙子,躲在某个地方瑟瑟发抖。杨若子多想抱紧她,用自己的体温、用自己的生命,让妹妹的身体重新温暖起来。
过去,她觉得这种感觉是因为赎罪。但后来,她又感到这已经远远地超出了赎罪,而是一种彻骨的痛楚。那是永远的梦魇,谁都逃不过的。
现在,杨若子感到紫紫又回来了,无论是神秘失踪的卓紫紫,还是传说中的鬼孩子,都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心中的那个在黑暗的地底一身白衣的小女孩,那不是幻影,也不是传说,而是真实的生命。
伴随着笛声,小女孩在轻声地呼唤着她:“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