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2)
“把烟灭了。”文好古以近乎命令式的口吻说,张开有些害怕,终于把烟头掐灭了。
张开看了看表,他的神色越来越紧张,断断续续地说:“所长,时间,时间快到了。”
“别害怕,坐下,你不会死的。”文好古平静地说,他坐在江河坐过的椅子上,面前是江河专用的那台电脑,他泡了一杯茶,悠然自得地坐在椅子上,一边品着茶,一边看着一本刊物。
张开沉默了下来,他坐在文好古的身边,抬起头,一会儿看着天花板,一会儿又看着窗外,最后盯着地下。他的心跳越来越快,面色却苍白一片,嘴里轻声地喃喃自语:“这是诅咒。”
“你说什么?”文好古问他。
“文所长,听我说,我相信了,我现在真的相信了,这就是诅咒。这些天,我感到我的身体总有些不对劲,还有心脏。”
“你是吓病了吧?”
“我也想我是得了什么病,前几天我去医院做了全身检查,却没检查出什么毛病。可是,我确确实实感到了一些东西,也许,也许就在今天,在这间房间里。”
张开一下子站了起来,浑身颤抖着,然后又一屁股坐了下来,把头埋在膝盖里,嘴里不知道在念着什么。文好古从来没有见到过他害怕成这个样子,他伸出手摸着张开的脑袋,轻声地说:“你怎么害怕成这个样子,还像个男人吗?”
“我完了,这确实是诅咒,我快死了。”张开几乎已经哭了出来,“我还有妻子和孩子,他们怎么办?文所长,我死了以后,所里一定要好好地照顾他们,我已经准备好写遗书了。对,还有,如果我能活过今晚,我明天就去保险公司买最高额的人寿保险,如果我意外死亡了,我家里就会得到一笔巨额的赔偿。可是,我能活得过今晚吗?”
“不要胡思乱想了,这一切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你不会有事的。”文好古一口气把这些话讲完,然后吐出一口长气,喝了一大口茶。
张开就像听故事一样听完文好古的话,然后安静了下来,他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文所长,可是今晚,今晚我能熬过去吗?”
文好古微微一笑,说:“你看看自己的手表。”
张开抬起手腕:“啊,已经超过十二点了。”
“公安局说,江河是十一点半左右死亡的,现在时间已经过了,你不是还好好的活着吗?”
“是啊,我还活着。”张开呼出了一口气,似乎把提着的心放下来了。他取出手帕,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和眼角的泪痕。
“好了,没事了。今天晚上已经那么晚了,你还是留在这里过夜吧,所里有睡袋还有行军床的。”
张开大张着嘴说:“在这里过夜?这可是死过人的房间啊,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在这里过夜我会给吓死的,而且,我妻子还在家里等着我呢,今晚我一定要回去,反正我家也不远,而且明天是星期天。”他说着站了起来。
文好古摇了摇头,他淡淡地说:“好吧,你要走就走吧,不过,你是骑助动车的吧,路上一定要小心。”
张开点了点头,“谢谢所长的关心,路上我会小心的。那么,所长你呢?”
“反正我没有老婆孩子,都一样,我就在这间房间里过夜,无所谓。”文好古又拿起了刊物,轻描淡写地说着。
“所长,我真佩服你的胆气。我要是有你的十分之一就好了,那么,我先走了,再见。”
“再见,路上一定要小心啊。”他还是关照了一句。
张开点点头,走出了房间,然后,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响起,又渐渐地消失。文好古轻蔑地摇摇头,拿起热水瓶,把热水灌进了茶杯。
是死亡试验
走廊里一片黑暗,张开独自一人走着,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响起,就有些心虚,特别是在路过库房门口的时候,他几乎是小跑着窜了过去。他害怕在这个时候,诅咒会突然到来,让他躺倒在子夜时分的研究所的某个阴暗角落里,然后,第二天早上,同事们会惊讶地发现他的尸体。想到这些,他几乎都走不动路了,他张望着四周的黑暗,总觉得自己的心被高高地悬了起来,被系在一根细线上,而且,随时都有断线的可能。
正当他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穿行,在凭着感觉即将走到小楼的门口时,忽然感到前面有一阵热气,接着就迎面撞到了什么东西。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张开睁大着眼睛,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了。他想大叫,却什么也叫不出,也许是喉咙已经紧张得不听使唤了,他只能用颤抖着的假声对一片黑暗的前面嘶哑着说:“谁?”
“是我,林子素。”黑暗中一个声音传来。
张开这才吁出了一口气,一边喘息着,一边轻声地说:“你差点把我给活活吓死了,我还以为是撞到重新爬起来的木乃伊呢。”
“对不起。”黑暗里,林子素一把抓住了张开的手,然后把他向前带了几步,又拐了一个弯,终于到了小楼门口,这里有一些稀稀落落的光线射进来,照亮了林子素和张开两人模糊的脸。
张开依然心有余悸地用手摸着自己的心口,看着林子素的脸说:“深更半夜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哦,我回到家发现自己的钥匙不在身上了,一定是忘在办公室里了,所以回到所里来取钥匙,否则今天晚上没地方睡觉了。”林子素压低了声音说。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现在已经十二点多了。”张开有些怀疑。
“这个嘛,下班后我没有直接回家,在外面喝了几杯,弄得晚了,回到家却开不了门。实在不好意思,那么晚了,吓了你一跳。”
“嗯。”张开点了点头,他看着林子素高高的个子,而且手里还拎着一个大大的黑色皮包,天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在门口稀疏的光线下显得惨白惨白的,看上去似乎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他看着看着就有些害怕了。
林子素忽然开口问他:“张开,你怎么也会在这里?”
“一言难尽啊,文所长现在还在江河出事的那间房间里坐着,他还准备在那里过夜呢。”
“文所长也在那间房间里?”林子素有些害怕。
“是啊,我们是在做试验。”张开小声地说。
“试验?”
张开神秘兮兮地用气声说:“是死亡试验。”
“死亡试验?张开,你有那么大胆子吗?”林子素的话语里显出一丝轻蔑。
张开并不理会,也许他已经习惯了,他轻声说:“我们是想试验一下,在晚上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在江河出事的那间房间里会不会有死亡事件发生。”
“用你自己的命来做试验?”
“没办法,是文所长硬拉着我留下的,否则我一分钟都不敢在那个房间里呆下去,不过现在已经超过十二点了,应该不会再有事了。可是,不知什么原因,我的心里依然有一种不祥之兆,林子素,问你一个问题,你相信诅咒吗?”
林子素走到了外边的树丛边,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他轻声地说:“我只相信我自己。”
张开摇了摇头,说:“我要是有你这么自信就好,你钥匙拿好了吗?”
林子素把一串钥匙拿在手上在他面前一晃,说:“我们走吧。”
张开走出了这栋小楼,跟在林子素的身后,他摸了摸自己的心跳,庆幸自己还活着。在树间的小路里,张开好不容易才看见了天上的月亮,那月亮的颜色是那么的凄冷。他们走出了研究所的大门,然后把门关好。张开骑上了他的助动车,用嘶哑的嗓音对林子素说:“我先走了,再见。”
他发动了车子,然后疾驶而去,在这条死一般寂静的小马路上,一长串助动车的声音缓缓回荡着。林子素看着他远去,嘴角里流露出的尽是轻蔑。然后他又回过头去看了看考古研究所大门里的那栋小楼,眼睛像某种夜行动物那样发出锐利的目光。
深秋的风袭来,林子素拎着他的黑色皮包缓缓离开了这里。
天就快亮了
已经是后半夜了,文好古从一个小小的瞌睡中醒来,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二十年前那个能够通宵在古墓里考古作业的年轻人了。他叹了一口气,重新看了看窗外的夜色,杯子里的茶已经凉了,他拿起热水瓶又重新冲了一次。他轻轻地抿了一口浓茶,这股浓郁的茶水通过喉管进入他的体内,刚刚小憩时做的那个梦又浮现在他眼前——他梦见了张开。
文好古的额头终于沁出了汗珠,这只是一个梦而已,他从来不相信梦的,甚至不相信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可是,此刻的他却有些紧张。浓茶让他有了一些精神,他又拿起了那本学术刊物,已经看到最后几页了,在考古学动态报道里,他看到了这样一篇文章,标题是《罗布泊欲哭无泪:楼兰古迹遭盗掘》。
这个题目让文好古心里触动了什么,他轻声地念出了一段段文字——
专家来到楼兰城中,吃惊地看到新近盗掘的四处深约一米、直径两米左右的大坑,分别在“三间房”和“民居”附近,其中一个大坑就直接挖在一间房子正中。“三间房”是城中规格最高的建筑,考古专家认为这里是当时的官衙。自从斯文·赫定发现楼兰古城并在三间房的墙角下发掘出大量珍贵的癙卢文书以后,来自日本的橘瑞超,英国的斯坦因都曾在这里大肆挖掘,并将文物带运出国。这些文物后来被博物馆收藏,在国际上兴起了“楼兰学”的热潮。
文物管理部门似乎过于相信了罗布泊地区恶劣的气候和难行的荒漠就足以承担起“禁止进入”的责任,故而迄今并未采取过有效的主动性防范。据有关人士介绍:循规蹈矩、虔诚地想去楼兰古城拜谒、考察的人士会自觉遵从有关“禁区”的规定,向有关部门提出申请,当然少不了交纳昂贵的费用而获准进入。但事实上只需一辆吉普车,带足水、食物和油料,顺着清晰的、已经深约半米的车辙印,就能把车开到楼兰城中任何一个地方。
米兰遗址是一个面积广大的区域,遗址中主要包括米兰城郭、两座佛寺及墓地。在沿城墙、佛寺的墙基处,东一个西一个的大坑随处可见。米兰属古楼兰国的地域,汉代曾在这里屯田,一种有争议的说法认为这里是楼兰国迁都后的新国都。这里曾发现过绝妙的壁画《带翼天使》,以及公元八至九世纪的吐蕃藏文木牍;这里是揭示楼兰古国神秘兴衰的重要史迹,也是史记中少见的吐蕃与西域交流的证明。
营盘古城、佛塔及墓地的营盘遗址,位居古丝绸之路的“楼兰道”,在丝绸之路地位非常重要。这里曾发现了汉晋时代的绢、绮、丝绣、织金锦、汉代铁镜、具有中亚艺术风格的麻质面具、波斯安息王朝的玻璃器以及具有希腊罗马艺术风格的各类毛纺织品等文物。因为新修218国道而沿古墓区开辟出一条便道,营盘遗址因此几乎造成毁灭性的破坏。从墓穴中挖出的尸骨散落墓旁,棺材板被拆得七零八落,被盗掘出的骷髅甚至就摆在路边。当地人告诉记者,盗墓者通常成群结队,开着卡车,直言不讳地说要挖棺材,国外有收藏者指名要这里的彩色棺材。营盘墓地遗址的范围较大,在库鲁克塔格山脉的几条沟谷中,据说盗墓者目前已经将地势较低、较易到达的墓地基本盗完,他们认为高级的墓葬在地势较高的地方,是今后的“工作重点“。
“古墓沟太阳墓”已几乎无法看出其“太阳”的墓葬形制,原本呈太阳光芒状的七圈胡杨木及中心处的墓穴遭受了不止一次的挖掘。在铁板河附近的一些墓穴中,有的地方被挖出三米深的墓坑,并挖出甬道直通墓穴;或者从墓穴顶直接开洞盗取随葬物。在罗布荒漠中,埋藏着大量这样弥足珍贵的文物古迹,有些至今不为人所知。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仅在这一地区的“古墓沟”和“楼兰古城”分别进行过为期不足一个月的清理工作。即便如此,得到的发现已足以震惊世界。在古墓沟太阳墓地,出土了距今三千八百年、为印欧人种的“楼兰美女”;在楼兰古城,出土了大量的汉文简纸文书。这为了解古罗布泊地区的居民问题、人种问题,以及中央政府对西域地区的经营提供了不可或缺的考古证据。
“营盘遗址”出土的汉晋时代的“营盘美男”,是因为墓地遭到严重破坏不得不进行“保护性发掘”,即便是这种“保护性发掘”,也基本上只是对已被破坏古墓的墓穴清理。“楼兰古城”出土的距今约4000年的印欧人种婴儿干尸和汉晋时代的彩色棺材,其实并非考古发现,而是公安部门破获文物盗卖案时案犯交代是在这些地方盗掘而得的。不曾想这种考古发现的公布,竟为黑道的文物商、盗墓者提供了更明确的线索。
过去,罗布泊地区的风沙天气是这些遗址最主要的破坏力量,现在,人祸大于天祸。
文好古没有读完这篇文章,就把刊物合了起来,他仰起头,眼眶里似乎有些湿润。其实,这篇文章里的大多数内容他都清楚。十几年来,他一直关注着全国各地的文物盗掘现象,特别是新疆。几乎每当新疆地区发生盗掘文物的事件,他都能通过特殊的渠道在第一时间得知内部消息,每次这种消息传来,他的心头都会一阵颤抖。他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遍——“人祸大于天祸”。
文好古清楚,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每一个人都有盗墓的嫌疑,楼兰考古的先驱者斯文·赫定与斯坦因的所作所为,又何尝不是一种盗墓贼式的行为呢?自瑞典人斯文·赫定于1900年3月28日在罗布淖尔荒原上发现楼兰古城,次年开始发掘,到现在已经整整一百年了。在此之前和之后来到这片地区的还有沙俄的普尔热瓦尔斯基、科兹洛夫,瑞典的贝格曼,美国的亨廷顿,英国的斯坦因,日本的橘瑞超等。当年的西方与日本几乎都有人来到罗布泊,或进入楼兰古城,发觉附近古墓。楼兰自然无法免除被一次又一次发掘、搜掠、文物被携走的命运。那个时代中国学者里有幸进入楼兰考察的只有黄文弼、陈宗器两人,那是在中国学术界坚决抗争后组成了“中瑞西北科学考察团”,他们作为中方团员,才取得了这一机遇。作为考古学家和探险家,斯文·赫定与斯坦因的开拓确实值得尊敬,但是他们在使自己名垂青史的同时又在对遗址进行着巨大的破坏和掠夺。如果没有他们的发现,今天的楼兰和附近的遗址,恐怕依旧完好无损地保存在那里,没有人会去破坏这些遗址,因为这笔巨大的财富并不属于今天的任何人,只属于我们的祖先。
在那篇学术刊物的封底,文好古看到了一幅他再熟悉不过了的图片,那是一幅彩色的壁画,画着七个带着翅膀的小天使。这七个欧洲古典式的小天使们都睁着大眼睛灵活地注视着前方,小小的唇部微微收敛,简直美到了极致。1907年,在新疆的米兰遗址,这幅壁画使得大名鼎鼎的斯坦因目瞪口呆,他立刻联想到了古希腊少女美丽的画像,这些来自西方世界的天使形象竟然被请进了沙漠南沿的佛教殿堂中,充当了佛法的守护者与宣传者。
文好古静静地看着这幅图片,在他许多年前亲眼看到这幅壁画的时候也曾震惊万分。而现在,他想到了那双眼睛,壁画里大而明亮的眼睛也正注视着他。
天就快亮了。
将是又一场解剖
星期日清晨的小马路上原本应该十分清冷,现在却挤了许多人,还不断有路边的行人和附近的居民向这边围拢过来。但是警察阻拦住了他们,画出了一道标志线,摆出了隔离栏,好在这条马路上平时就没有多少车辆,行人和车辆可以从一百米外另一条平行的马路绕行,不会引起交通堵塞。
叶萧没有开那辆局里的桑普,而是拦了出租车直接从家里赶来。他跳下车门,出示了刑侦科的证件,跨进了隔离栏。一阵秋风吹过,他有些凉,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走到了一名老警官的面前。
“小叶,你怎么来了?早饭吃过了吗?”老警官显然还与叶萧不熟,说了一些客套话。
“老法师,我吃过早饭了。我刚才听说这里出了案子,就来看看,因为我负责的一起案子就是在这附近发生的。死者是什么情况?”
“还不知道姓名和身份,是一个男人,年龄大约在三十五岁至四十岁之间,个子不高,一米六五左右,穿一件黑色的夹克衫,藏青色裤子。死者被发现时头东脚西躺在马路右侧,左侧一辆助动车倒在地上,而且还未熄火。当时附近没有车辆,是一个路过的行人发现了他,报案时间是清晨六点零十分。从现场分析来看,助动车上没有碰擦受损的痕迹,死者身上也没有血迹和明显的外伤,地上也未发现有交通事故的痕迹,应该不会是一起撞车的事故。可能是死者自己从车上摔下来的,摔下来的原因还不清楚,至于死因是不是摔倒在地上所致还有待进一步检验。”老警官几乎以书面报告式的语言介绍完了情况,这种功夫让叶萧很钦佩。
“我能看一看吗?”
“当然。”老警官把叶萧带到了死者的死亡现场,周围有人在忙着摄像,还有人在收集指纹。叶萧看着地上的死者,他觉得有些奇怪,死者如果是从助动车上摔下来一条腿应该被助动车压住的。而死者距离助动车有大约两米的距离,而且死者是仰天朝上的。这样的姿势很奇怪,如果是跳下车以后走了两步再摔倒应该朝另一个方向,如果是在地上爬出去的,应该是脸朝下躺着的才对。这样的姿势最大的可能就是死者跳下车以后后退了几步才倒在地上,或者一开始就倒在了地上,用手撑着地向后退了两米。当然,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倒在地上的助动车根本就不是死者所骑的,而是另一个人所骑,在死者倒下以后另一个人就弃车逃跑了。叶萧暗暗地分析着,不敢断定,都只是一些推测而已。他又仔细地看了看那个人的脸,充满着一种奇怪的表情,不知道是绝望还是恐惧,死者的这种表情让叶萧的心里渐渐地不踏实起来。
“也许死者生前胆子很小,从他那张脸的表情就可以看出。”老警官在旁边插了一句。
叶萧不得不佩服老警官的经验和眼力,这位老警官据说破过许多疑难大案,局里的同事总是私下里流传着他比福尔摩斯更为传奇的探案故事,于是,“老法师”就成了一种对他的尊称。
看着地上的死者,叶萧忽然有了一种预感,为了证实这种预感,他对老警官说:“老法师,我能不能查一查他的衣袋,我现在怀疑死者的身份与我接手的那桩案子有关。”
老警官有些犹豫,看来还是不太放心年轻人,但最后终于点了点头。叶萧戴上了手套,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去,他先摸了摸死者的上身,明显感到了死者衣服的内袋里有一个钱包。他拉开了死者夹克衫的拉链,把手伸进了死者的内袋,然后小心地把那只钱包取了出来。然后叶萧在老警官的面前打开了钱包,除了几十张钞票以外还有一叠证件,第一张是身份证,证件上的姓名是——张开。第二张证件是工作证,上面印着工作单位的名称——考古研究所。
叶萧点了点头,他的预感是正确的,他神色凝重地对老警官说:“老法师,这个案子应该是我的。”
老警官拍了拍叶萧的肩膀,然后轻声地说:“如果需要我帮忙,尽管说吧。”
叶萧刚想说些什么,局里的运尸车到了,死者被装进了尸体袋,抬上了车,呼啸着离开了这里,等待着张开的,将是又一场解剖。
现场还在继续清理,老警官正在继续他的工作。叶萧把头抬起来,看到梧恫树叶正在秋风中瑟瑟发抖,他的脑子里充满着纷乱的符号和数字,让他居然有些昏昏欲睡。他终于搭上了一辆局里开来的车,回局里去陪同尸检。叶萧的眼前又浮现出了江河的那张脸和他鲜红的内脏。
文好古的最终回答
穿着白衣服的方新正在看着显微镜,忽然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他猛然把头扭过去,看到叶萧走了进来。
“叶萧,你来了,那么急?”
“早上送来的那个死者的尸检结果出来了吗?”
“是的,你的猜测没错,死者并不是因为外伤致死的。直接死因是冠状动脉阻塞而引起的心肌梗死。”
叶萧点点头,自言自语地说:“果然与江河一样。”
“没错,死者显然是因为心脏冠状动脉突然阻塞而痛苦地从助动车上摔了下来,在地上又挣扎了几秒钟后心脏就停止了跳动。”
“那么冠状动脉阻塞的原因查出来了吗?”
“没那么快,我正在检测死者的血样和组织切片。”
“能查出来吗?”
“叶萧,说实话,我没有把握。从现在我所掌握的情况来看,也许,这是一种全新的病例,没有现成的方法来破解。”
叶萧将信将疑地问:“真有那么严重?”
方新的神色显得异常严峻,他点了点头,然后缓缓地说:“可能比想象中的更加糟糕。”他吁出了一口气又说:“今天晚上我又要熬夜了。”
然后,他又把头埋到显微镜上了。
叶萧不说话,神色也很严峻,他悄悄走出法医实验室。
叶萧是在午后抵达考古研究所的,他穿过树丛间的小路,走进了研究所的小楼。在调查江河死亡案的时候,他已经来过这里好几次了,他很快就找到了文好古的办公室。
当文好古看见这个年轻的警官走进他的办公室的时候,他已经从叶萧的脸上看出什么征兆来了,于是,他有了思想准备。他平静地问道:“叶警官,你又来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叶萧先不说话,他静静观察着眼前的文好古,文好古的眼圈有些发红,看上去很疲倦,这让叶萧联想到了什么,但文好古那张没有丝毫表情的脸却让他有些无从下手,不过叶萧还是开门见山地说:“文所长,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贵所的工作人员张开今天早上被发现意外死亡了。”
“在哪里发现的?”
叶萧有些奇怪,文好古好像对此一点都不吃惊,叶萧继续说:“就在距离门口这条马路不到一千米的地方发现了他的尸体,已经通知了他的家属,经家属确认就是张开本人。”
文好古问:“他出车祸了?”
“不,虽然他是从车上摔下来的,但经过尸检,确认他的死因为冠状动脉阻塞而引起的心肌梗死。”
“难道也是与江河一样?”
“不排除这一可能。”叶萧冷冷地说,“经法医鉴定,张开的死亡时间大约在昨夜凌晨十二点钟到一点钟之间。根据死亡地点距这里仅仅只有五分钟的路程判断,他是在回家的路上出事的,那么由此推测,他很可能是直到晚上十二点左右才回家的。文所长,你们所里最近没有加夜班的吧?”
文好古摇摇头。
叶萧继续说:“那么我就奇怪了,为什么张开要那么晚才回家去?”
文好古说:“也许他在写论文,或者是在完成他白天未完成的工作,这并不奇怪,所里有许多资料和仪器,我们的工作人员自愿留下来加班也不是没有。”
叶萧说:“就像是江河死的那晚一样?”
文好古一怔,他的目光与叶萧的目光撞在一起,但他并不回避,而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叶萧。叶萧觉得奇怪,但是文好古的眼神却如此镇定自若。于是叶萧的语调又软了下来:“文所长,这已经是近几周来,贵所继江河、许安多之后第三次意外死亡的事件了。你不觉得这其中有着某种联系吗?”
文好古:“为什么一定就有联系呢?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是说不清楚的,就像是我们在考古活动中经常遇到某些难以解释的事情,这就是谜,人类所留下的千古之谜还算少吗?”
“文所长,我是一个警官,我的任务就是使真相大白,使凶手落入法网。”叶萧不愿示弱。
“我知道,叶警官,希望你能早日查出真相。”
叶萧有些泄气了,他明白从文好古这里已经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了。文好古陪着他走出了所长办公室。叶萧忽然说:“文所长,我能不能到考古所各个房间里去看一看?”文好古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同意了。文好古陪着叶萧上到了二楼。文好古淡淡地说:“二楼是研究所行政部门所在,什么财务科、人事科等办公室,还有会议室,需要检查吗?”叶萧微微一笑:“不用了。”但叶萧忽然有了问题,他问道:“文所长,我有一个问题不明白,通常来说,一个单位负责人的办公室应该是在楼上的,和行政部门在一起的。为什么你的办公室在楼下呢?”
“我只是一个考古工作者,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领导干部,我对行政工作没兴趣,也不愿与他们有更多瓜葛,只需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可以了。”文好古淡淡地说。他们上到了三楼。文好古说:“三楼的房间里都是各种历史与考古方面的文献与资料。我们研究所没有多少经费,一直默默无闻。不过,在某些领域,我们所是有一些研究成果的,特别是在西域史领域出了好几位专家。就像我的大学同学后来又是同事白正秋,他在这些方面有着很深的造诣。可惜,他在十多年前因意外车祸去世了。他留下一个女儿,叫白璧,正是江河的未婚妻。”叶萧听到白璧的名字忽然一怔,他点了点头说:“真巧啊。”文好古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目光有些飘忽不定,但是立刻又恢复了正常,他平静地说:“对,是很巧,江河与白璧是自己认识的,他们年轻人的事,与我无关。我们下楼去吧。”
文好古带着叶萧又回到了底楼,在阴暗的走廊里,他们经过一扇看起来相当沉重的黑色铁门的时候,叶萧忽然问道:“文所长,上回我们已经把底楼的房间全都清查过一遍了,惟独这扇门里面好像没有进去过。”
文好古说:“对不起,叶警官,这是库房的门,我们是考古研究所,总有一些重要的出土文物要暂时存放在这里,等发掘及后续工作结束以后就要交给国家文物部门。出土文物的所有权是国家的,所以,这间库房里的东西不属于我们研究所,也不属于任何个人,我即便是所长,也无权把门打开放你进去。除非,有司法部门的搜查证。还请你能够谅解。”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那么这扇门平时有谁能进出呢?”“除了我以外,只有江河与林子素。当然,即便是这几个人,也不能随便进出,必须要在有研究需要的情况下双人会同入内,原则上单人不得入内。”
“为了防内贼?”
“差不多是吧。不过,你认为这同你调查的案子有关吗?”叶萧看了看这扇沉重的铁门,总觉得心里不太舒服,他后退了一步,想在门上找出什么线索来,却什么都没发现,他淡淡地说:“至少可能与江河有关,因为他可以进去。好了,我走了。”他们离开了那扇门,叶萧还是回过头看了一眼,在那阴暗的走廊尽头,一片黑蒙蒙的,让他的心跳渐渐地加速。快点离开这里吧,他不愿多呆了,快步走出了这栋小楼。文好古一直把叶萧送到了考古研究所的大门口。叶萧忽然回头问了一句:“对了,文所长,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文好古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脸色有了些细微的变化,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回答:“我在所里过了一整夜。”
叶萧会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接着问:“没有看到张开吗?”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文好古回答:“没有。”
这是文好古的最终回答。
叶萧微微一笑后说:“谢谢。”然后快步走到马路对过坐进了局里的那辆桑普,迅速驶离了这里。
文好古目送着叶萧远去后,回到树丛里,在一个无人的角落,取出手帕擦了擦头上的汗,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嘴里轻声念着张开的名字。然后他走到二楼的财务科里,吩咐财务给张开的家属最高额的丧葬费和抚恤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