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2)
渗入了一股凉意
白璧过去没来过这里,迷宫般的十字路口一个接着一个,她按着萧瑟给她的地址穿梭在梧桐树下,终于找到了那家剧场。
剧场的门口没有人进出,只贴着一张劣质的演出海报,白璧也画过类似的海报,在她看来,眼前的这一张画得确实不怎么样,美术学院的学生画的也比这一张好。海报的背景是土黄色的荒漠,天空涂成了铅黑色,并且笼罩着许多乌云和闪电。在画面的正中,画着一个长得像新疆人的女子,头上带着许多珠宝首饰,穿着一件华丽的衣服,但是,女子的脸被画得像日本漫画里的女主人公,眼睛大得有些夸张了,表情似乎也很可怕。白璧想这样的画面似乎只能吸引中学生。在海报的右边,自上而下写着几个字——魂断楼兰。
楼兰。又是楼兰,白璧看着这两个字,心里有些不舒服。在海报的下面,印着演出日期,就在十来天之后。她缓缓走进了剧场,门口没有人管,在黑暗的通道里走了一段,直到推开剧场的门,才看见了前面舞台上的灯光。
剧场没有她想象得那么大,有些狭小逼仄,空荡荡的座位上散乱地坐了几个人,不知道是剧团的人员还是和她一样纯粹是来看排练的。她选了一个最阴暗的角落坐下,看到舞台上的排练正在进行之中,只是灯光有些暗,也没有音乐,就连舞台背景看上去也只完成了一半,但演员们都穿着剧服。舞台上站着好几个人,穿着不中不洋的衣服,在最正中有一把还算是漂亮的椅子,一个带着王冠,穿着长袍的人坐在上面。那人的脸上贴着许多胡子,弄成了大胡子的新疆人形象,看来那个角色应该是国王。
忽然,在观众席的最前排坐着的一个人喊了一声:“这一幕太差劲了,你们下去吧,现在开始准备排第三幕。”
前面的舞台一下子暗了下来,没有落幕,只见舞台上黑色的人影晃来晃去,偶尔有几个男人在黑暗中大声吆喝。白璧的眼前只看到这些,黑蒙蒙的等待中,她的脑子里全是那晚所看到的楼兰的照片。终于,舞台上亮起了一束光线,一个女子静静地坐在舞台正中,虽然化了很浓的妆,但白璧一眼就看出了那就是萧瑟。萧瑟穿着一身红色的衣服,很是显眼,她睁大着眼睛看着台下,然后目光又柔和了下来。接着,她开始独白:
“夜色朦胧,万物入眠,楼兰城,在睡梦中沉醉着,只有花园里的玫瑰,静静地吐露着芬芳。今天,于阗王子来到了这里,托人传书约我在此相会。我的心情忽而紧张,忽而兴奋,于阗王子是沙漠中最神奇的勇士,他率领军队击败过强大的柔然人的入侵。他还是西域最有名的诗人,精通历史与地理,还能观察天文和气象,他出没于沙漠中所有女人的梦。然而,我不能让他看见我的脸,我必须蒙着脸,因为楼兰女子的面容是不能轻易被陌生人见识的。王子啊,我该怎么才能向你表达呢?”
说完,她将一块黑色的面纱,蒙在了自己的脸上。白璧觉得现在萧瑟在台上的样子就像是个阿拉伯女人。
接着,舞台上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萧瑟兴奋地说:“王子来了。”
但是,上台的并不是王子,而是两个全身盔甲的武士。
萧瑟惊慌失措,高声叫道:“你们是谁?”
那两个武士没有理会她,抓住了她的手臂,萧瑟大叫起来:“我是楼兰的公主,你们若对我无礼,父王一定会使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两个武士异口同声地说:“公主,对不起,我们是奉了国王的命令来带你回宫的。”
萧瑟说:“难道是因为父王已经接受了柔然可汗的聘礼,他要把我嫁到柔然?”
两个武士不回答,继续拉着她的手,把她拖向幕后,萧瑟大叫着:“父王啊,父王,你为什么要对女儿这样?”
萧瑟和两个武士都消失在了舞台上,白璧没有想到萧瑟居然就是这么出场的,只有那么一会儿的工夫就又下去了。接着,她看到舞台上又亮起了一道光束,“于阗王子”上台了。王子穿得飘逸潇洒,神色焦虑地向四周张望着,他边看边说:“我约楼兰公主出来相会,可是,这里却没有人影,难道是公主不愿意吗?”
这时,舞台上又亮起了第二束光线,又一人影出现了,那是另一个女人,穿着很薄的纱裙,那纱裙是紧身的,把她修长的体形近乎完美地呈现了出来。白璧看着台上的女人,心里忽然一阵奇怪的感觉泛起,她有些莫名其妙心跳为什么突然加快了。台上的女人也蒙着面纱,看不清相貌,只能看到面纱上面露出的两只漂亮的眼睛,舞台上的那双眼睛,让白璧想起了什么。头发披散着,与刚才的萧瑟不同,萧瑟的头上戴满了各种装饰,而她则什么都没有,看上去好像是民间的女子。女子缓缓地走过舞台,步履轻盈,似乎不是人间所能有的。总之,白璧感到舞台上此刻给她的感觉与刚才截然不同,那种奇怪的感觉是现在台上的女子带来的。
王子看见那女人,立刻就冲了上去,有些夸张地单腿跪地,他对她说:“亲爱的公主,你终于来了。”
女子的眼睛看了看他,然后又把头别了过去,似乎有些慌张。
王子歉意地笑了笑:“公主,请原谅我的无礼,能见到整个西域的最灿烂的珍珠,天下最美丽的女子楼兰公主,是我最大的幸运。”
女子还是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王子继续说:“对不起,我知道尊贵的楼兰公主,是不屑于同我说话的。公主,你不必说话,只须听我的倾诉就行了。我来楼兰的目的,就是要引娶你回于阗,我会让你住在世界上最美丽的宫殿里,有天竺的女仆伺候在你左右,有于阗的玉石挂在你胸前,有波斯的诗篇赞美在你耳边,有中原的丝绸装饰在你身上。请相信我,我以生命来保证,我会给你一生的幸福。”
女子看着他,她的眼神说不清是兴奋还是害怕,她只是摇摇头,然后背向着王子。
王子也摇摇头说:“公主,你一定是要回去休息了,那么,我走了,但是明天晚上这个时候,当玫瑰静静地绽开时,我还会来到这里的。公主,如果你愿意,明晚可以来与我相会,如果你不愿意,那就请把我永远地忘却吧。我走了,祝福你,我的公主。”王子低下头,给她鞠了一个躬,然后慢慢地从舞台上消失了。
现在,舞台上又只剩下女子一个人了,所有的光线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四周全是一片黑暗。她抬起头,看着正前方,缓缓地拉下了自己的面纱。
光线过于强烈了,以至于她的脸被照得苍白一片,灯光师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把光线调得柔和了一些。女子的脸才慢慢地在舞台上凸现了出来。
白璧躲在黑暗的座位里,静静地看着台上的那张脸。是的,她很漂亮,白璧在心里暗暗地说。
台上女子忧郁的眼神是如此奇怪,似乎不是看着前面,而是更远的远方,她的嘴唇有些抖动,最后终于缓缓念出了第一句台词:“王子爱上的是公主,不是我。”
她的语言有着某种魔力,立刻把所有听者的心都抓住了,这句简单的台词,从她的口里出来,就仿佛是一首波斯的柔巴依情诗。
接着,她把头别向了一边,她修长的脖子在白色的光线里发出陶瓷般的光泽。当这光泽在白璧的视线里闪烁的时候,所有的灯光突然一齐灭了,舞台上一片黑暗,片刻之后,光线又亮了起来,舞台上却空无一人了。
罗周又站了起来,他啪啪啪地鼓掌起来,然后高声说:“这一段不错,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剧场里黄色的灯光又亮了起来,白璧张望着四周,很快,她就看到了刚刚卸完妆的萧瑟。
“白璧,你终于来了。”萧瑟对她喊着,然后她在白璧的身边坐下问:“白璧,快说说,我演得怎么样?”
“我不懂,只是太短了一些吧。”
萧瑟有些失望地说:“是啊,开场是有些扫兴,不过到后面的几幕就好了,相信我吧,我才是真正的女主角。”
“萧瑟,那么刚才台上那个只有一句话台词的女演员呢?”白璧终于忍不住问了。
“她啊,谁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导演招聘演员的时候找来的吧。”萧瑟的语言里充满了一股酸味,白璧能听得出,但她也能够理解,也许嫉妒心是每一个女人天生的,她不得不承认,刚才那女子站在舞台上的感觉要比萧瑟好多了。
白璧自言自语地说:“可是,她演得真不错啊,特别是那双会说话的眼睛。”
当她回过头来,却看到萧瑟的脸色很难看,她意识到了自己的话刺激到了萧瑟,于是道歉说:“对不起,萧瑟,我不是故意的。”
萧瑟淡淡地说:“算了吧,我知道她比我演得好,导演也喜欢她,就连你也喜欢她。人都是这样的,别提了,我不会在意的。”
“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嘛。”白璧安慰着她,“今天我们一起去吃晚饭好吗?”
萧瑟摇了摇头说:“实在对不起,今天不行,我已经约好人了,是我们导演。”说完,她把目光对准了在前面与人说话的罗周。
白璧也朝前面看了看,最前排站着两个男人,年纪都不大,由于背对着,她没有看清两个男人的脸,只觉得其中一个的背影特别地熟悉,这熟悉让她的心跳有些加快,她的脑子里立刻掠过了什么,但又迅速地被她否决了,不可能,不可能的。她又回过头来,看了看萧瑟向前边眺望的眼神,她已经明白了萧瑟的心思了。
她和萧瑟道了别,然后独自一人走进了昏暗的通道。长长的通道里没有一个人,她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发出清晰的回音。在即将走出通道的时候,她又听到了另一个人的脚步,那声音与她自己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难以分辨,这让她的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她回过头去,昏暗中只看到一个轻盈的身影走了过来。
借着昏暗摇晃的灯光,白璧逐渐看清了那个女子,她的个子与自己相仿,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与四周黑色的背景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就是她,刚才在台上表演的就是这个女孩,白璧向她投去了善意的目光,于是,对面走来的她在白璧的面前停了下来。白璧看着她的眼睛,虽然近在咫尺,但却给人一股难以靠近的感觉。白璧觉得自己看到的这双眼睛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于是,就情不自禁地向她笑了笑。那女子也有礼貌地点了点头,这鼓励了白璧说话的勇气。
“你刚才演得真好。”
那女孩的嘴角微微一翘,白璧心里觉得她微笑的样子可以吸引许多男人,女孩轻声说:“谢谢,不过只有一句台词而已。”
“我觉得你那一句台词很好,甚至胜过了其他所有的台词,编剧为了这一句话一定费了不少心。”
“那句台词是我自己想的。”
白璧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女演员居然自己能写台词,确实不同寻常,她有些羡慕地说:“你真有才华啊。我叫白璧,是萧瑟的朋友。”
“嗯,你是萧瑟的朋友,她是一个很不错的演员。我叫蓝月,蓝色的蓝,月亮的月。”她平静地说。
“蓝月?蓝色的月亮,这名字真美。”
她们走到了剧场的大门口,自然的光线照射在蓝月的脸上,使她更加光彩照人。蓝月回头看了看演出海报,轻蔑地笑着说:“这张海报画得真差。”
“是啊,过几天我给你们画一张海报。”白璧脱口而出地说了一句。
“你是画家?”
“谈不上,只是以作画为生罢了。”
她对白璧笑了笑,然后说:“能认识你很高兴,我还有事,先走了,再见。”
她向马路的另一头走去,很快就消失在了林阴中。
白璧继续站在剧场门口,她看了看时间,离晚上还早着呢,她没有什么事情可干,也不愿意太早就回去,只是呆呆地望着蓝月远去的方向。
“白璧。”
有人叫她,而且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她疑惑地回过头来,她看到了叶萧。
居然又是他,看到他那张脸就会想起江河,这让白璧有些尴尬,她来不及多想,只是淡淡地说:“叶警官,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已经对你说过了,别叫我警官,叫我叶萧就可以了。”白璧用充满狐疑的目光看着他,许久之后,她才说出了心里话:“对不起,叶萧警官,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问你。”
“问吧。”
“你是不是在怀疑我?”她靠近了叶萧轻声地说。
“你说什么?”
“为什么我到哪里你就到哪里,从考古研究所到这个剧场,哪里都能见到你。我想不会有这么巧吧,难道你也是来看排练的?你是在跟踪我吧。你认为我与江河的死有关?或者说,在你的眼里,我才是真正的犯罪嫌疑人?”她有些激动,控制不住自己了,那是一种深深的委屈感,那种感觉从江河葬礼的那一天就开始了,一直到现在,不断地积累着,终于,她已经无法再压抑了,爆发是惟一的选择。
叶萧愣住了,他没想到白璧会这么说,他轻叹了一口气说:“我有一个朋友,很好的朋友,他的名字叫罗周,他现在在一家剧团担任编剧兼导演,现在,他正在这个剧场里排练一场历史剧,就是这张海报上印的《魂断楼兰》。今天是我的休息日,我是来看我朋友排戏的,这完全是我个人的私事。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陪你进去问一问他,究竟我说的是不是真话。”
白璧有些惭愧,她想起了刚才在剧场里看到座位前排的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的身影让她想起江河,原来就是叶萧。也许自己这些天遭受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总是处于疑神疑鬼的状态中,她轻声说:“对不起,叶萧。”
“没关系,你怎么会来?”
“真的很巧,和你一样,我也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在这个戏里演一个角色。”
“那么巧,你朋友演哪一个角色?”
“就是那个公主。”
“哦,她啊,罗周好像对她不太满意啊。啊,对不起。”
“没什么。”
白璧不想再站在他面前了,看着他那张脸,有些让她受不了,她看到马路上开过一辆没有载客的出租车,她扬了扬手,然后匆匆地对叶萧说了一句再见,就坐进了车里。
叶萧看着她坐在出租车上扬长而去,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失落感。当他回过头去,看到罗周和萧瑟一起走出了剧场,他们也坐上了出租车,向闹市区的方向去了。
剧场门口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一阵初秋的凉风吹过,后背忽然渗入了一股凉意。
这事与你无关
清晨,苏州河边的空气很好,这条过去浑浊肮脏的河流已经被绿树和大厦包裹了起来,看上去就像是一条两岸高山耸立的深深的峡谷。叶萧独自一人走在河边,他在一个弯道前停了下来,这里苏州河向内拐了一个弯,河边的马路自然也是一个弯道。但是角度并不是太大,他观察了路边的路灯,是好的,晚上应该亮着,而且路上还有拐弯的标志,应该不会看不出。当然,如果是酒后驾车糊里糊涂的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叶萧仔细地看了河边树丛的防护堤,许安多的摩托车就是撞在这里的,留下了一个很明显的摩托车把手撞击水泥所留下的印子。他又看了看柏油马路,注意到有一小块地方总是有几只苍蝇在飞来飞去,这些苍蝇不顾往来的车辆,总喜欢钉在这块地上。他明白,那一定是许安多头部着地的地方,脑浆是在这块地方流出来的,虽然已经清理干净了,但是那种人脑里血腥的味道却依旧存在,即便许多天过去,苍蝇的嗅觉依然可以分辨得出。所以,苍蝇把这块地方当作了美味佳肴的聚集地。一大清早想这些问题总是叫人的胃不太舒服,叶萧快步离开了这里,走进了河边的一栋楼房。
小高层是有电梯的,叶萧坐着电梯上到了顶楼,按响了罗周的门铃。等了好一会儿门才被打开,罗周满脸倦容地站在他面前。
“我是不是来得太早了?”
“不,快进来吧。”罗周把他迎了进来。然后问叶萧喝些什么,叶萧什么都不要,只是怔怔地看着罗周。
罗周有些奇怪,问他:“为什么这么看我?”
“你的脸色太糟糕了?刚起来吧,吃过早饭了吗?”
罗周点点头:“吃过早饭了,昨天晚上又弄到很晚,我这些天睡眠不足,总是在熬夜。”
“昨天我看到你和那个演公主的女孩一块出去玩了。玩到很晚吧。”
“她啊。”罗周苦笑着摇了摇头,“我都快被她缠死了,死活一定要演女主角,你是最了解我的人,你知道我这个人一向心软,只能答应了。昨晚硬缠着我唱卡拉ok,弄到深更半夜才回来,几乎要了我的命。”
叶萧微微一笑,说:“那么昨天那个只有一句话台词的女孩呢?她好像演得不错。”
“其实,她才是真正的女主角呢,反正我的剧本还没有写好,到时候给她再加点戏。”
“她也是戏校毕业的?”
“她不是,萧瑟才是真正的科班出身,但是我并不看重这个,我看重的是气质。她的气质真的不错,无论是在台上还是台下,都能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而且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喜欢她的气质。这就说明她依靠的并不单是美貌,女人的美貌能吸引男人,但未必能吸引女人,只有气质才吸引所有的人,这个东西是不分性别的。她来我们剧团其实只有很短的时间,是我招聘演员的时候招来的,现在招聘演员虽然能够招到许多人,但演技都很糟糕,有的人脸蛋长得虽然不错,可是气质很差,嘴巴里讲出来的话让人倒胃口,就是那种绣花枕头一包草的。只有她,是惟一能够让我感到满意的,当我还没有见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给了我深刻的印象。”
“当你还没有见到她的时候?”
“是,当我在报名表上看到她的名字的时候就觉得与众不同,她叫蓝月,蓝色的月亮,这名字我喜欢。后来见到了她,我就发现了她身上过人的气质,嗯,她也许会成为一个很出色的演员的,在我这里演舞台剧,实在是委屈她了。好了,不说这些了。下午还要去剧场排练,晚上还要继续完成剧本,我真的很累。你知道吗,在这些天里,我经历了也许是我这一生中最最恐怖的事情。”
“最恐怖的事情?”叶萧心里的某根神经立刻紧张了起来。
罗周喝了一口水,心有余悸地说着:“几天前的一个晚上,我在家里写我这个剧本写到很晚,大约在十一点多,我实在写不下去了,我就跑到楼下苏州河边去透透气,这样也许能吸取一下灵感,也就是所谓天地之灵气吧,这个先别提了。反正我转了几圈之后,发现一个男人骑着摩托车过来,后来就停在马路边,那人把头盔扔了,倒在座位上。也算我倒霉,我想去看看他有没有出事,走到他面前,他却坐了起来抓住我的手,还莫名其妙地对我说‘救救我’,而且满嘴酒气。接着,他突然开动了摩托向前头冲去——”
“在苏州河拐弯的地方撞上了河堤,当场丧命。”叶萧打断了他的话,把事情最后的结局补上了。
罗周显得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这件案子,而且还观看了死者的尸检。我真没想到,那个报案的目击证人就是你啊。真是太巧了,许安多怎么会选择你做目击证人?”
“许安多是谁?”
“就是那个死者的名字。真是的,我要是知道是你报的案,我早就来找你了。”叶萧自嘲似的苦笑了一下。
“别来找我,我已经给你们警察问得头昏脑胀了。叶萧,你刚才说那个死者选择我做目击证人?这是什么意思?”罗周有些害怕。
“别害怕,可能是因为你会写小说写剧本,死者希望你把这故事写成一篇恐怖小说吧。”叶萧笑了笑说,“开个玩笑而已,别当真。”
“拜托啊,兄弟,你不要吓我好吗。既然你观看了那家伙的尸检,也就是解剖吧,听起来挺恶心的,那么查出来的结果就是酒后驾车吗?”
叶萧的脸色又阴沉了下去:“好像他们是准备这么写事故报告吧。不过我始终怀疑,酒后驾车是毫无疑问的,但除此之外恐怕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什么原因?你别再吓我了。”其实罗周这个人还是稍微有一点迷信的,他相信运气之类的说法,对他来说,目睹死亡事件肯定是一件特别晦气的事。
“我也不知道,还是不说的为好。”叶萧淡淡地回答。
罗周长出了一口气:“还是耳根清净一点的好。”
叶萧似乎没有听进去,只是把目光投向了窗外,从这里能看到苏州河正在缓缓地流淌。
“你在看什么?”罗周问他。
“啊,没看什么,罗周,我想问你,你现在排的这部戏为什么要以楼兰为背景?”叶萧忽然想到了罗周那部戏的名字——魂断楼兰。
“问这个干嘛?”
“我现在在办一个案子,这个案子可能与罗布泊考古有关,你上次目睹的那个死者,许安多,他是在一家考古研究所工作的,他在9月份应该也去过罗布泊考古。”
罗周摇了摇头说:“拜托你别说了,一想到这些事情我就会受不了的,你的意思是那个人的死可能与楼兰古城有关?太可怕了,而我现在排的就是关于楼兰的话剧,说到最后你把我也扯进来了。”
“对不起,这事与你无关,算我没问。”
“好了,告诉你原因,因为我喜欢井上靖的小说,那日本老头儿的每一篇小说我都爱看,像什么《敦煌》、《苍狼》之类的,而且,他是研究中国西域文明的专家,对新疆那地方的历史文化非常有研究,他七十多岁的时候还亲自来新疆考察古代文明和遗址。他写过许多以中国西域为题材的小说,其中就有一部叫《楼兰》,是写古代楼兰的,我还记得里面写过一个安归室人,也就是楼兰的王后,她不愿离开楼兰,所以自尽而亡,不过我怀疑她更有可能是殉情。因为特别崇拜井上靖小说的原因,所以,我想把我的第一个剧本也写成一个西域故事,楼兰就是最佳的选择,最起码我给这部戏起的名字——魂断楼兰,就能吸引人们的注意。当然了,对于这部戏的内容,我是没多少信心的。”
叶萧点了点头,原来是因为井上靖,叶萧没有看过那部《楼兰》,但《敦煌》的小说和电影他都看过,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他想他该走了,他注意到罗周的眼圈简直已经发黑了,他拍了拍罗周的肩膀说:“你还是趁着上午的空闲睡个觉吧。我先走了,别光顾着写,注意身体。”
罗周点了点头,把他送到了门口,罗周的表情忽然很难过的样子,他怔怔地看着叶萧,心里翻腾了好久才慢慢地说出话来:“叶萧,我真的有些害怕。”
“别担心,有我在呢。”叶萧对他点点头。
“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兄弟。”罗周有些莫名其妙地激动。
“回去睡觉吧。”
叶萧辞别了罗周,走进了电梯。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一路下降,电梯门没有打开过,他静静地看着显示楼层的灯光一层层闪烁着。很自然地想起了过去的自己,还有罗周。他和罗周是很要好的朋友,从五六岁起就在一块儿玩到长大。小时候罗周的梦想是当一名海军军官,指挥中国的核潜艇行驶在太平洋底,而叶萧则希望做一个旅行家,他一度对探险家余纯顺非常崇拜,甚至还听过余纯顺的讲座,给余纯顺写过信。他希望有朝一日循着余纯顺的足迹踏遍中国西部的每一寸土地,这也许是因为他是在新疆的生产建设兵团里出生的,虽然在上海长大,但父母都还在新疆的一个农师团里的缘故。然而,1996年的6月,余纯顺在横穿罗布泊的过程中遇难了,余纯顺的死,给了叶萧很大打击,他痛哭了好几天,才放弃了自己的梦想。现在,叶萧已经是一个警官了,而罗周则连海军的边都没沾上,一直以文为生,现在又搞起了编剧和导演。他们都放弃了梦想,在这座讲究现实的城市里,继续着自己的人生轨迹。这就是命运,叶萧在电梯里对自己说。
电梯的门打开了,到底楼了,他缓缓走出大楼,已经11月了,秋天的风掠过了他的额头。叶萧有些冷,他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肩膀,走上河边的绿地,看着静静流淌的苏州河。
这确实是诅咒
树影映在窗户上,黑色的影子不停地在秋风中摇摆,窗外的月光若隐若现地倾泻了下来。张开局促不安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着,他的样子就像窗外瑟瑟发抖的树叶。他实在忍不住,点了一支烟,烟头在房间里一明一暗,幽幽地亮着。
“把烟灭了。”旁边的文好古轻蔑地说。
“文所长,我很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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