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受困(1/2)
那一刻,好像是无可避免的结果,像是对他最残酷的嘲讽。他下定决心最后一次进入这段时空,最后一次侮辱一下芬吉,一切都轻车熟路,神不知鬼不觉。然后就在此刻,他被抓住了。
是芬吉的笑声吗?
除了那人,还有谁会追踪他的动向,守株待兔,藏在隔壁的房间里,放声大笑?
那么好吧,他已经一败涂地了吗?正是因为他输得如此彻底,所以这次他也没想再次转身逃走,或者逃回永恒时空。他想直面芬吉。
如果有必要的话,就杀了他。
哈伦走近笑声传来的那扇门,脚步轻柔而坚定,就好像下定决心的谋杀犯。他关掉自动门的信号感应器,手动开门。一点一点,无声无息。
隔壁房间里的男人背对着他。那人身材高大,不可能是芬吉,这让他一触即发的情绪受到干扰。他停住动作,保持观望。
然后,好像压在两人身上的那座大山渐渐地移开,对面那人开始缓缓转身,一点一点地转过来。
哈伦永远没机会等到那人转过来了。只看到那人半个侧脸,他就吓得魂飞魄散,鼓起最后一点残存的力气,退回门后。然后那门就自动无声地闭合上。
哈伦失魂落魄地退后。他用尽所有力气,挣扎着大口呼吸,心脏疯狂而杂乱地跳动,几乎要挣脱胸腔。
哪怕是芬吉、忒塞尔和全时理事会全体成员集体出现在他面前,也不会把他吓成这样。他并不是被什么有形的东西吓破了胆。他真正害怕的,是刚才目睹的一切背后所隐含的事实,那让他有一种本能的厌恶感。
他把那些胶卷书胡乱聚成一堆收起来,连着失败了两次,才重新打开一扇通向永恒时空的门。他走了进去,双腿机械地迈步。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575世纪,回到自己的寓所的。他作为时空技师的孤立处境,最近才见到好处,这次又救了他。一路上他只遇到寥寥几个永恒之人,那几个人一见他就自动让路,目光越过他的头顶,不敢往下看。
这是他的运气,因为此刻他根本无法伪装自己那张死人似的脸,根本无法给自己脸上添加半丝血色。不过他们不敢看他,什么都没发现,他感到万分庆幸,不住地感谢一般时空、永恒时空和不管什么时空里的一切神明。
他并没有完全辨认出诺依房间里那人的面容,但对于那人的身份,他却有绝对的确信。
他还记得上一次在房子里听到动静的时候,他,哈伦,正在放声大笑,然后他听到隔壁房间里“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而这一次,他,哈伦,听到隔壁房间里有人大笑,然后他手里胶卷袋“砰”的一声掉在地上。上一次,他,哈伦,转过身,看见房门正在关上;而这一次,他,哈伦,在那个人转身的时候,关上房门。
他看见了他自己!
在一般时空中的相同的时间节点,几乎相同的位置,他几乎和物理时间上几天以前的自己正面相遇了。他搞错了时空壶的控制数据,设定了一个以前用过的一般时空的时间节点。然后,他,哈伦,就遇到了另一个哈伦。
接下来几天的工作中,他一直被恐惧的阴影笼罩。他咒骂自己的懦弱,但还是于事无补。
应该是前一次操作的时候就埋下隐患,是他自己亲手造成的恶果。上次他下定决心最后一次回到482世纪,进入一般时空的时候,他的操作肯定有点偏差。然后偏差就会渐渐放大。
在他意志消沉的这段时间里,482世纪的变革已经实行了。在过去的两周里,他已经挑拣出三次有瑕疵的现实变革,可供他下手。但现在他在三个变革里挑来拣去,却无法行动。
他选v-5的2456-2781号变革,有一系列的原因。三次变革中,它在最遥远的上时,与482世纪相隔最远。变革中的错误最轻微,但对人类生活的影响却最显著。接下来,他只需要迅速造访2456世纪,用一点威胁手段,就可以查出新的现实中诺依变成了什么样子。
但他最近的遭遇却让他勇气尽失。本来只是一件简单的事,但一点小小的举动都可能成为可怕的反扑,现在他没胆量去做。而且即使他发现诺依在新现实里的样子,然后该怎么办呢?把诺依放进去,做一个女佣、女裁缝、女工或者其他什么的?只能这样。但接下来怎么办呢?那个新的诺依怎么处理呢?新诺依会有丈夫吗?有家庭吗?孩子呢?
以前他没想过这么多。他不让自己去想。“总会有办法的……”
不过现在他没法不想。
所以他一直躲在自己房里,自怨自艾,直到忒塞尔喊他。计算师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疲惫,也带着疑惑。
“哈伦,你病了吗?库珀跟我说,你连续好几次没给他上课了。”
哈伦努力让自己的脸色恢复正常。“没有,忒塞尔计算师。我只是有点累。”
“好吧,那就没事了,没关系的,孩子。”他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微笑,又瞬间消失,“你听说了吗,482世纪的变革已经发生了。”
“听说了。”哈伦简单回答。
“芬吉跟我联系过,”忒塞尔说,“还请我转告你,变革非常成功。”
哈伦耸耸肩,注意到忒塞尔的目光正从计算机阵列上移过来,盯在他的身上。他觉得有些不舒服,说道:“怎么了,计算师?”
“没事。”忒塞尔说。或许是年龄的重负压低了他的双肩,他看起来有些没来由的悲伤。“我以为你有话要说。”
“没有。”哈伦说,“我没什么要说的。”
“好吧,那么明天早上来计算室,孩子,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
“是,长官。”哈伦说。在显示面板完全变黑很久以后,他还一动不动地看着。
听起来几乎是示威。芬吉主动联系了忒塞尔,是吗?他还汇报了什么东西,是忒塞尔没有提到的?
不过这种外在的威胁正是他需要的。迎战心理恐惧,就像是陷入流沙而只用一根棍子徒劳反抗。但对抗芬吉又是另一回事。哈伦还记得手里拥有的武器,这些天来,他第一次恢复了自信心。
人总是容易从一个极端倒向另一个极端。哈伦简直就像精神病人一样,风风火火地开始行动。他赶到2456世纪,狠狠地恐吓了社会学家伏伊一通,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他做得非常漂亮,也得到了想要的信息。
他的收获其实比想要的更多,简直多多了。
看来是强大的自信收到了回报。他的老家有句谚语说得好:“只要抓紧手里的麻秆儿,它也会成为痛击敌人的铁棍。”
简而言之,诺依在新的现实里完全不存在。没有新的诺依。她能以最自然、最
不引人注目的方式回归,要不然就干脆待在永恒时空里不用回去了。现在他要是提出建立关系的申请,别人就没有任何理由拒绝,除非指责他触犯了法律——关于这点,他辩解反驳的话都想好了,无懈可击。
所以他立刻上路,要告诉诺依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好好享受出人意料的胜利的喜悦,特别是在担惊受怕了好几天之后。
就在此时,时空壶突然停住了。
它不是慢了下来;它是停住了。如果这个动作发生在三维空间,这么突然的停顿会把时空壶震成碎片,把哈伦震成肉泥。
现在这种情况下,哈伦只是感到一阵头晕恶心。
当他缓过神来,就赶紧摸到时计前,视野模糊地观察。它的数值定在100000上。
他有点吓到了。这数字也太完美了吧。
他狂掰操纵杆。哪儿出了错呢?
哪儿都没出错,这更让他惊恐不已。时空引擎没有受到任何东西的干扰,它还稳定地保持在上行的状态。哪儿也没短路,所有指示器的指针都保持在黑色的安全刻度范围内。动力也没衰减。显示功耗值的纤细指针清晰地指示,引擎还在稳定地输出动力。
那么,是什么东西让时空壶停了下来?
哈伦细心又缓慢地抓住操纵杆,牢牢握紧。他把它拨到空挡位上,时空引擎的输出功率指针掉到归零的位置。
他把操纵杆往相反的方向上推,引擎再次发动,这次时空计数器上的数字开始顺着世纪线跳动。
下时方向——99983——99972——99959——
哈伦再次抬起操纵杆,拨回上时方向。慢慢地,慢慢地。
读数开始滚动——99985——99993——99997——99999——100000——
完了!到了100000世纪后就再也不动。从太阳新星流转而来的能量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静静地消耗着,却毫无效果。
他再次下行,到更远处。然后再次上行,又停住了。
他咬紧牙关,气喘吁吁。他就像一个囚犯,不停地徒手撞向监牢的铁窗。
十几次徒劳无功的冲撞之后,他最后停住动作,时空壶稳定地停在100000世纪。就这么远了,无法再向前一步。
他要换一座壶!(虽然这个办法恐怕还是徒劳无益。)
在空旷寂静的100000世纪分区,安德鲁·哈伦跳出时空壶,随机选了另外一个钻进去。
一分钟后,他手握操纵杆,眼睛盯着100000的读数,知道自己无法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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