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蒹葭(一)(1/2)
苏秉正只觉得心慌,却寻不出缘由来。<冰火#中文
他趋步走在太液池边,那垂柳扰人,他烦乱的随手挥开。身后侍从们不知他要往何处去,却又不敢问,纷纷屏气追赶着。
一直到太液池边栈桥自山石后显露出来,苏秉正才倏然停住了脚步——没来由的,他便记起来那年仲秋,他在栈桥上醒酒。凉风自水上过,他探身出去的时候,望见池边阿客焦急的面容。他少见她那么惊慌的模样,连喊他“黎哥儿”的声音都在发抖,他心里竟觉得十分快慰。那个时候他想,若他就这么跳下去了,她该能体验到他的痛楚了吧。
……他一直以为那是阿客,可见人的记忆有多么不可靠——那个时候阿客明明已经死去了,来寻找他的是卢佳音。第二日醒来时他便知道自己认错了,为什么还一直以为先前的是阿客
因为她叫的是“黎哥儿”。苏秉正想——她好大的胆子啊,竟敢直呼他的名讳。
他的心绪终于一点点平稳起来。长长的舒了口气,吩咐道:“摆驾蓬莱殿。”
已到暮春时节,含水殿中梅花落尽,绿叶成荫,枝头青果才挂。春雨过后,泥土透着渥热的气息,苔藓攀上了青石。虽有人打理着,却掩盖不住荒芜的意味。
阿客被软禁在此处,身旁侍奉的人少,财物上的供奉更是贫乏。她虽能忍受苦寒,可有周明艳着意布置,心境也难有平顺的时候。兼之苏秉正不闻不问,又不许人打听探视,她的处境便一日蹇促起一日。
天气渐暖,她与芣苡一道带了斗笠翻垦菜畦。眼见指尖皮肤粗糙生茧,不由便有些失神。
帝王后宫年年都有新的佳丽,二十岁的女人对镜梳妆,已在感叹韶华老去容颜易改。可当年她比她们都要年长,却不曾为容貌劳神过。盖因彼时她对苏秉正无所欲求,生命中没有需要用美色和年华挽留的东西。这份从容说出来,只怕全天下的女人都要欣羡。
然而她却觉一生不得其所。
如今便得其所哉吗
自然是没有的,不但不得其所,反而将原本有的那份从容也丢失了。她会想时日越久,苏秉正便越想不起她来。万一他半年一年乃至十年八年都想不起她该怎么办那时就算她能再出去见一见三郎,只怕三郎也已认不出她了。若她鸡皮鹤发,耄耋老矣,纵然出去了也要为人遗忘。那时想见三郎,就真只能远远的望一眼了。
她兀自伤神时,便听芣苡道:“娘子是在思念三皇子吗”
阿客点头说是,道,“离开是他才将将会叫人,现在只怕话都说得溜了。”
芣苡便沉默了一会儿,道:“可怜我们公主,都还没长大到会亲口喊娘的年岁。”
她忽的提起小公主,便叫阿客一惊。芣苡已兀自拿了锄头碎土,阿客叫她的名,她没回音。不片刻,眼泪便簌簌的落进泥土里。
阿客说:“你心里怨我”
芣苡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可怨的。”过了一会儿又道,“我曾听人说,死而复生的人常性情大变,前尘往事一问三不知,旁家的事却能说得首尾不差——盖因死过一回,便譬如人转世投胎,已是另一场人生了。”
阿客心里一震,已自芣苡手上截下锄头,问道:“你在说些什么”
芣苡垂着头,也不看阿客,只轻声问:“二娘子可还记得,您当初是怎么遇见梁公子的”
阿客不做声,芣苡便缓缓的道:“那一年大雪,二娘子带了我跑马从东陵过,瞧见他倒在草垛上。您上前去扶他,他叫出了您的乳名,您便将他带回了家。他手上攥了块玉牌,便把脉时也不松开,旁人夺都不得,您只轻轻一掰,他便松手了。梁公子醒后向您索要,您说这合该是你的东西。便不肯还。”
“可您到底还是还给他了,当您知晓这原本是他赠给心上人的物件。梁公子便给您雕了那枚白玉葫芦。那葫芦您戴了足足七年,入宫前才将将摘了。那曾是您的宝贝,可转眼竟就不认得了。”
“那年秦大人去府上提亲。您跪在老爷夫人跟前说,此生非梁公子不嫁。老爷夫人固然恼火,却也觉得梁公子可以托付。可梁公子宁肯留信出走,也不答应。您追了七十里路去逼问缘由,奴婢就牵着马在林子边给您把风。”
“那日梁公子说的话——您可还记得”
阿客答不出,就只怔怔的望着芣苡。芣苡看她的神色,仿佛心中所想尽得验证般,悲伤溢于言表,“他坦白,梁孟庸只是化名。他本姓苏,是早该死去的罪人。只因娘子生得向他心上人,才贪恋尘世,多留了几年。如今正是他归去的时候。”
“‘云谁之思,美孟庸矣’,‘德音莫违,及尔同死’。奴婢蠢笨,纵然见了皇后,也一直不曾想到梁公子的心上人是谁。他刻意点明自己姓苏,又是何意。可二娘子竟也没有想到吗奴婢这几日一直在想,这数年来二娘子点滴作为——分明就是早明白了,才终于对梁公子死心。才非要入宫,来见皇上一面……可那日你跟我说起来时,竟是全然不晓得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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