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侠盗(20)(1/2)
姜海低头不语。
闫思弦刚开始讲述时,他惊疑不断。之后,他明白了,警方什么都知道了。
短暂的迷茫过后,姜海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木然的状态。
倒是他身边的保姆。在听到这一系列讲述后,保姆的情绪近乎崩溃。
她伸手搂着姜海,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抱了起来。
“胡说!你胡说!你别说了!”
闫思弦说完,她才想起了制止和反驳。
“恕我直言。”闫思弦对保姆道:“大姐,在这件事上,您并没有发言权。”
“你们这……这算什么!他才多大!懂什么跟他说这些干嘛你们这是……这是要让小孩顶罪啊……”
说道动情处,保姆潸然泪下。
姜海伸出一双小手,捧着保姆的脸,“阿姨,别哭,没事,真没事。”
保姆将姜海搂得更紧,她还是一个劲儿地流眼泪,止也止不住,总算不再叫嚷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小孩讲道理,”闫思弦道:“你既然干了这些事,我就不拿你当小孩了吧,我来说一个成年人都能听懂的道理。
好妈妈是没有标准的,但一个怂恿,甚至是逼迫孩子去杀人的妈妈,一定不是个好妈妈。
你确定要帮她隐瞒罪责以后跟一个可能会嫌弃你虐待你的妈妈在一起你就不想探究一下爸爸是谁”
姜海抿着小嘴,坚定地摇头,“我……我不知道,我妈妈没杀人。”
闫思弦深深看了他一眼,“好吧,给你看个东西。”
闫思弦朝一旁的李芷萱使了个眼色。
一直没说话的女警李芷萱将手中的笔记本电脑掉了个个儿,让姜海能够看到电脑屏幕。屏幕上显示着一段审讯监控。
审讯室内。
吴端和姜梓雅面对而坐,姜梓雅不耐烦道:“警官,你们有完没完我不就是跟男朋友吃了顿饭”
“先不说你的事儿,说说你儿子。”吴端道。
“不是吧,你们连小孩都不放过”
姜梓雅嘴硬,可她的脸已是一片煞白,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她知道,警察已经查到了姜海,而姜海正是她的最后一道防线。
现在只能祈祷那个小鬼头管点用,别让她这些年白花钱。
“我们会不会放过一个小孩,取决于他有没有犯罪,”吴端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抱着手臂,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况且,小孩儿可比大人好对付多了,你儿子向来品学兼优,应该还没学会撒谎吧”
“你不用套我的话,”姜梓雅梗起脖子道:“他知道的,他未成年,不会有事,他不可能把……把同伙供出来。”
姜梓雅话说到一半,猛然踩了个刹车,将到了嘴边的“我”替换成了“同伙”。
吴端根本不去理会这样的细节,只道:“别慌啊,咱们就看看一个孩子的意志力有多强。或者说……看看一个只把孩子当成挡箭牌的母亲,会不会被小孩识破。
当他知道母亲并没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是单纯不喜欢他,所以打小就把他扫地出门……他还会心甘情愿给你背锅吗
当他知道父亲不是罪大恶极的坏蛋,而是被你害得重度烧伤,终身残疾,你几乎要了他的命,他却顶下了所有罪责,替你坐牢……”
姜梓雅抬了下手,似乎想要捂住耳朵,无奈双手被手铐禁锢。
“你别说了!别说了!”
人类的记忆很奇特,为了自我保护,获得所谓的心安,通过不断的自我暗示,记忆可以被篡改。
有些加害者,数年后落网,却咬死了自己是被害人,或给被害人编排了一堆罪名,自己是如何被逼无奈。
还有一些诈骗犯,被捕后口口声声称自己是在做好事,是要带着受害人赚钱,给受害人谋福利。
对那些编造的臆想,他们如此深信不疑。
姜梓雅显然就是这种情况。这些年,在她的记忆中,纪山枝早就成了罪大恶极之人,她不仅给孩子传递这样的观念,自己也对此深信不疑。
吴端将她拉回现实,让她想起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是如何嘴脸丑恶地坑害了一个无辜温柔之人。
一时间,姜梓雅根本无法接受那个狭隘丑恶的自己。
“别撑着了,汗都下来了。”吴端递给她一张纸巾,“擦擦吧,你可别这么早崩溃,咱们还有得聊呢。”
姜梓雅接过餐巾纸,恶狠狠地仍在地上,只用手抹了一把脸,“我要见我儿子,我要见姜海!”
“会让你见的,”吴端道:“等把刘玲的死查个水落石出,你们就能——不,说不定那时候是你们一家三口的见面。”
“你们!”姜梓雅气急,“我不答应!我的孩子不能去见纪山枝!我不让!”
“你挡不住孩子见爸爸,谁也挡不住。”吴端道。
“你们知道他的样子……孩子有个那样的爸爸,会被所有人笑话,绝对……”
吴端打断姜梓雅道:“所以你承认了,纪山枝就是姜海的父亲。”
吴端和另一间审讯室里的姜海,心都悬了起来。吴端面上没有任何表现,姜海则不同,他小小的身体剧烈颤抖着,瞳孔猛然扩张,嘴巴微张着。
他唯有紧紧抱住保姆阿姨的一条手臂,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父亲这个称呼对他来说是如此陌生,出生后他便从未叫出过“爸爸”这两个字,连“妈妈”都叫得很少,他叫的最多的是“阿姨”。
他学说话时,第一个学会的称呼便是“姨”。
此刻,他不仅知道自己有一个父亲,还知道了那个人叫纪山枝。
那个人似乎并不像妈妈所说的可怕可恨。
被灌输进脑海的认知第一次有了动摇。
闫思弦默默看着姜海,这是一个带着伤疤和罪恶烙印出生的生命,浴火而成,或溃烂消沉,此刻到了他生命中极其关键的转折点。
另一间审讯室。
姜梓雅意识到自己被吴端套话了,却并没有气急败坏。
她脸上露出了一丝迷茫的神色。沉默了片刻,她道:“我不知道,我觉得……孩子的父亲应该是纪山枝吧,孩子长得像他。”
“不知道”这回答令吴端措手不及。同时,他内心十分担忧。
他知道姜海此刻正通过监控设备观看着这边的审讯,母亲说出这样的话来,对他一定是巨大的伤害,比当面斥责更加刻骨的伤害。
对于一个已经懂事的孩子,身世的模棱两可,尤其这模棱两可从母亲口中说出竟是那样的轻描淡写,对姜海是莫大的羞辱。
吴端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他知道闫思弦和李芷萱此刻就跟姜海在一起。还有保姆。
闫思弦会去安慰那个孩子吗感觉不会,至少保姆和李芷萱会的,但愿她们能给这可怜的孩子足够的支撑。
姜梓雅嗫嚅地答道:“孩子父亲可能是纪山枝,也可能……反正我不知道。”
吴端沉吟片刻,问道:“也可能是那个毒枭,对吗”
姜梓雅点了下头。
“你儿子的爹可真厉害,不是毒枭,就是江洋大盗,而且一个被你害死,一个被你害成残疾……你……真行。
不过没关系,亲子鉴定检材已经送实验室了,”吴端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今天就能出结果,我们一块等吧。”
姜梓雅不死心地辩解道:“随便验吧,等他见到自己有一个那样的爸爸……呵,纪山枝要真是个好人,就别来认这孩子。
我承认,我对姜海没什么感情,他就是我用来牵制纪山枝和赵翊彦的一枚棋子。
赵翊彦倒是条忠心耿耿的走狗,纪山枝出事后,他恨不得杀了我,要不是有这孩子挡箭,我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可话说回来,我也没对不起这孩子,我给他命,出钱供他活着,他还要什么母爱呵……我可没有那种东西,一个保姆够不够不行就两个啊……”
吴端摆摆手,意思是对姜梓雅的家事没兴趣。
姜梓雅却不依不饶,大有不吐不快的意思,她提高了语速,继续道:“姜海本来可以好端端地生活到成年——至少我是打算把他养到成年的。
我养他18年,在那之前,要是纪山枝找到我,他就是我的免死金牌。
要是纪山枝一直没找我,到孩子18岁,我就当纪山枝死了,姜海也该自谋出路了。
你们偏不让姜海安生,偏要给他塞个爸爸——一个鬼见了都能吓哭的爸爸。
哈哈哈……我等着,我倒要看看他们父子相认的感人——或许是吓人——场面。
到时候姜海就会发现,我是为了他好……呵,你们等着后悔吧。”
吴端冷眼看着她撒欢般地发泄情绪,带她一股脑儿全说完了,才冷冷道:“你想多了,孩子的父亲是不是纪山枝,这是客观事实,我们去求证客观事实,不过是补充你谋杀刘玲的证据链中的一环。
至于孩子要不要去见爸爸,爸爸敢不敢见孩子,是他们的私事,警方不会干预。当然,如果他们愿意见面,警方倒是很乐意为双方提供相应的心理建设工作。为人民服务嘛。”
姜梓雅发泄完了情绪,整个人都是萎靡的,并没有回应吴端的话。
吴端继续道:“说说刘玲的案子吧,我有点好奇,孩子知道杀的可能是自个儿亲奶奶吗”
“奶奶哼!”姜梓雅冷笑,“他连爸都没有,哪儿来的奶奶。”
此刻的姜梓雅,就如同一直鸵鸟,遇到令她难堪的问题,便用撒泼耍赖和放狠话来回应。
吴端倒是无所谓,这一信息原本就是说给姜海听的。
姜海的眼泪终于决堤,一张小脸哭得红彤彤。
他是愧疚的,为了博取母亲的喜爱,他不惜杀害一个慈祥无害的老太太。这件事折磨得他吃不下睡不着,此刻又听闻老太太是自己的奶奶,简直五雷轰顶。
姜海吓坏了。
李芷萱犹豫着伸手,想要将电脑合上,审讯内容再让孩子看下去,恐怕不妥。
闫思弦却伸手将她挡开了。闫思弦微微摇了下头,眼神坚定。
既然事情已经捅破了大半,索性也别藏着掖着了,不要低估孩子的承受能力,也不要低估孩子天性中的善良。
他只是需要大人的开导和帮助,而不是打着对他好的旗号封锁消息。
他终有一天会长大,长大后会感激帮他早早看清真相的人,怨恨对他隐瞒的人。
审讯室里的对话继续着。
吴端耸了下肩,“我不得不再次强调,刘玲是不是姜海的奶奶,终归会有一个明确的答案,那也是客观事实。客观事实不会因为你不承认就不存在。
不过,我现在不想跟你辩论,告诉你一件事吧:警方并不指望由姜海指认你。”
“什么!”姜梓雅既迷茫,又不可置信。
“在我见过的罪犯里,你真是一点儿都不特别。钻法律的空子,法律保护未成年人,你就教唆未成年人替你犯罪,把这想法付诸实践的,你可不是头一份儿。”吴端摇头,叹了一句:“你们这些法盲啊。”
“你……什么意思”
“法盲不可怕,以为自己懂法的法盲才可怕,你当立法的那帮人是白痴吗这么明显的漏洞就给你留着
如此低级的犯罪策略,法律还是能应付的。
教唆未成年人杀人,被教唆的未成年人,因为不满14周岁,不承担刑事责任,但是教唆者不仅要按照故意杀人处理,还要从重处罚。
也就是说,杀人的是姜海,这一点,为了帮你顶罪,姜海已认了,案子也没什么疑点了。但你依然是主犯,要负责任。
而且,从重处罚的意思你明白吧杀人,能判死刑的。”
姜梓雅的心仿佛骤停了,跟她的设想不一样,一切都跟设想不一样。
死刑……怎么可能……真的不可能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结局,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吴端继续道:“我还可以明确告诉你,给你定罪的并不需要姜海的证词——未成年人的证词可信度并不高,即便拿到了,不过是块鸡肋而已。”
“什……什么”
两间不同的审讯室里,姜梓雅和姜海同时发出了惊叹。
姜海疑惑的目光扫视着屋里的每个人,眼泪大滴大滴自他的眼中滚落,汇成了两条小河。他鼓起勇气看着闫思弦。他知道闫思弦是这间屋子里说话最有分量的人,只是闫思弦的表情凝重冷淡,让他不敢多看。
现在他已顾不得害怕,他看着闫思弦,问道:“我妈……你们会抓她吗别抓她……别抓她啊……”
他伸出手,想去抓住闫思弦的衣服,终究没敢。
保姆也吓呆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雇主竟是一个如此蛇蝎心肠的女人,竟然会牵扯如此多的违法事件。
她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想将自己从梦里掐醒。
闫思弦终于有所行动了,他对姜海招招手,“你过来。”
姜海犹豫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不仅走了过去,还尽可能忍住哭声,一张小脸憋得五官都皱成了一团。
闫思弦弯下腰,双手放在姜海肩膀上,平视着他。
“你妈妈教你杀人,你最清楚。”闫思弦道。
姜海就快忍不住了,压抑的哭声已从他鼻子里传了出来。
闫思弦赶忙继续道:“做了错事,只要改正,就还是好孩子,对吗”
姜海点点头。
“你妈妈也是一样的,她做了错事,坐牢就是为了帮她改正。”
这个较为温和的说法很称孩子的心意,姜海终于再次收住了哭声。
他抽噎了好几下,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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