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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的两个人(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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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别忙着说教。”

信二的样子看起来似乎很开心。

“门铃响起的话,先用这东西看看,如果是个不想见的客人,那就不予理会。”

信二手拿着望远镜,站在窗边,从那里的确能够看个一清二楚。

“我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

“光听铃声,谁知道是从哪儿打来的嘛。所以电话我一概不接。”

“你父母呢?”

“不在。”

信二似乎毫不在意。

“不在……”

“老爸到公司去了,那女的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他们两个都不会回来的。”

信二一屁股坐到床上。“老师你还记得案发那天的早晨,开着辆白色皇冠来的恶心男人吧?”

“记得”,弘美点了点头,“你不是说过他是你父亲公司里的人呢?而且还挺能干的。”

“那家伙被抓走了。”

“什么?”

瞬间,弘美没搞明白他这话的意思,面不改色地反问。

“那家伙叫中西,似乎是那女人的姘头。虽然我也不太清楚情况,但是我老爸每次出差,那家伙都会在半夜里摸进家里来。因为案发那天我老爸原也打算在外头住的,所以警方怀疑他很可能曾经潜入过。”

继母与父亲的部下偷情……信二的语调,听起来就是在说同学家的传闻一样轻松。

“昨天警察去了趟公司,把中西给带走了。老爸昨天回公司上班,晚上也没回来。警察跑到家里来,找那女人问了好一阵的话。当时我偷偷地听了一阵他们之间的谈话。那女人对自己偷情的事矢口否认。不过自从那天晚上起,她就不知上哪儿去了。这完全就是在不打自招。我手上还有不少钱,所以就乐得清闲了。”

“你知道你母亲上哪儿去了吗?”

“不知道,而且也没必要去找她。”

“可是……”

弘美深思的目光望着信二,“如果那个中西真的是凶手,我想你母亲应该是不会否认她偷情的。她这么做的话,就是在包庇凶手了。”

信二并没有回答。他躺在床上,默默地盯着天花板,半晌,他才挤出了一句:“谁知道呢。”

弘美不知自己该说什么,扭头在屋里环视了一圈。书桌上放着摊开的教科书和笔记本,台灯也亮着。她感到有些难以理解,面对这样的一种局面,信二居然还能主动地学习。

“那,”弘美意想起今天来的目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学校呢?”

“学校啊……”

信二猛地坐起身来,走到书桌旁,拉开抽屉翻了起来。他拿出一只小小的瓶子,递给弘美。

“送给你。”

那是一只香水瓶,瓶上贴着“vol de nuit”的标准。弘美知道这种法国香水,日本名叫做“夜间飞行”。

“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弘美问。

“你就别管了。”

信二说,“总之送给你。”

“我没理由接受。”

“你就收下吧。”

“我不能收下。”

弘美语气强硬。信二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那你答应我一个请求吧。”

信二喃喃地说道,“你现在擦点儿试试吧。”

他的目光仿佛是在哀求一样。

这目光令她难以抗拒。

“下不为例哦。”

弘美打开小瓶的盖子,在中指上喷了一点,抹到自己的耳后。甜中带苦的香气缓缓地弥漫整个房间。

“可以了吧。”

听到弘美的问话,信二略带犹豫地说:“我可以凑近闻闻吗?”

弘美稍稍犹豫了一下,之后立刻便答应了。她最怕的就是这种哀求的目光。

信二走到弘美身旁,把脸缓缓凑了过来。他把鼻子贴到弘美脸上,轻轻吸了口气。

“好香。”

“行了吧。”

就在弘美盖好瓶子,准备递还信二的时候,对方突然猛地扑了上来。与其说是扑,倒不如说是死死抱住不放。她就像是被人抱摔一般向后倒去,信二则跨骑在她身上。

“你干嘛?快住手。”

弘美拼命挣扎,但还是没法摆脱信二,他的力气很大。弘美感觉到,对方的双唇已经贴上了自己的脖颈。

“住手,你这个小鬼。”

弘美使劲挥动右臂,掌心打在信二耳朵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这一击让信二放松了手上的力度,弘美终于从他的手臂中挣脱出来。时间很短,但弘美却已是满身大汗。

信二低头不语。弘美靠在墙边,默默俯视着他。两人都没说话,寂静之中,只有两人粗喘的呼吸声。

“你……干什么?”

弘美俯视着他再次说道,然而声音却已不再像刚才一样尖锐。

信二的背脊随着激烈的喘息不停起伏。弘美发现,他的身体在微微地颤动。

“荻原君……”

信二默不作声,他紧握双拳,全身僵硬,仿佛是在忍受着痛苦一样。过了好一阵,他才呻吟着说了句“对不起”。

“你到底是怎么了?”

“对不起。”

信二低着头重复道,“你回去吧。”

弘美拿起包和外套,上了走廊。信二一动不动,弘美冲着横躺在床上的背影问道。

“明天……你会去学校吗?”

信二没有半点反应。弘美叹了一口气,向着玄关迈步走去。

7

中西幸雄对罪行拒不供认。不光是罪行,他甚至连与荻原丽子有染的事都矢口否认。搜查人员一时间也无法找出什么像样儿的证据来,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令人费解。”高间在烟灰缸里摁熄烟头,说道。

“中西与丽子之间有一腿,这是事实,绝对错不了的。而案发当夜中西曾经潜入荻原家这一点也毋庸置疑。”

听过复读生光川干夫的证词后,高间与日野把与荻原家相关的人员,驾驶白色高级车的人给列了三个名单出来。之后,从中选出夜晚能够自由行动,也就是独自生活或情况类似者,然后又从中找出与荻原丽子见面机会较多的人。

没花多少时间,他们便将目标锁定在了中西幸雄的身上,他是荻原启三的心腹手下,出入荻原家的机会自然很多,和丽子也有机会见面认识。此外,他的爱车是辆白色皇冠,当警察把那辆车的照片拿给光川干夫指认时,虽然不是很确定,只说“感觉就是这类车子”,但至少也算是句证词。另外,案发当晚,启三出差的晚上,中西的不在场证明都极为模糊。

眼下就只缺少能够一举定案的证据了。

“没事的,迟早一天,肯定能够揪住他的狐狸尾巴。”

邻座的日野手里端着水杯,斩钉截铁地说。

“这倒是让人感觉挺可靠的。但让我觉得不解的却并非这一点。”

高间从烟盒里抽出一支弯折的香烟来,“我实在是摸不透荻原丽子的心理。”

“丽子的心理……”

“嗯。既然知道中西在那天夜里曾经潜入家中,那她应该立刻就会明白婴儿是他杀的,进而采取些行动。至少,在得知目前的状况之后,她也应该会对我们坦白,让中西接受法律的制裁。可她却什么都没做。不,不仅如此,她甚至还躲了起来。难道她为了隐瞒偷情的事实,甚至连杀子之仇都可以不计较吗?”

“的确让人有些猜不透啊。”

“我没说错吧?这事是让人觉得挺费解的吧。”

高间匆匆吐了口烟。

这天傍晚,荻原丽子终于在警署露面了。之前她突然失踪,搜查人员急得团团转,听到这样的消息,高间兴奋得一跃而起。

“看来她终于肯说实话了啊。”

高间意气风发地奔向会客室。

丽子面带倦容,脚步蹒跚得就跟梦游患者一样。素面朝天,面部的皮肤也显得松弛。

高间先是问她之前都上哪儿去了。丽子回答说,她上女性朋友的公寓里去住了几天。

“我在那里前思后想了一番。”

“想什么……”

“想凶手到底是谁。”

高间看了看丽子的脸。尽管她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生气,眼睛却紧紧地盯着某处。

“荻原太太,我们希望你能对我们说实话。眼下案件马上便可以得到解决。那天夜里,潜入贵宅的人是中西幸雄吧?”

高间盯着丽子的嘴角。丽子的嘴唇微微颤动,回答道:“是的……”

高间重重地叹了口气。就在他站起身来准备去联系的时候,丽子说道。

“中西他确实到家里去过,但他却不是凶手。”

高间停下脚步,抓住了她的肩头。

“你说什么?”

丽子用毫无感情的声音接着说道。

“那天夜里,中西确实来过。发现他来了之后,我为了不惊醒丈夫,轻手轻脚地离开床铺,告诉他说我丈夫回来了,让他回去。我当时一直看着他翻过围墙而去,他根本就没碰过孩子一根指头。”

8

荻原信二的弟弟被害之后,已经过了十天。永井弘美终于找回了以前的那种感觉。再过两个月的时间,学生们就要参加考试了,不能这样被案件牵着鼻子走。

从昨天起,信二也算是回学校来了。虽然坐在自己座位上,他总是两眼望着窗外,也很少和其他同学交谈,弘美想,他迟早有一天会打起精神来的。

今天放学后,弘美被教导主任给叫去了。秃顶的教导主任阴沉着脸,一脸不快地说:“警察来了。”

“警察?”

“在会客室里呢。说是为了荻原那事来的。我希望旁听一下,结果他们却拒绝了。”

教导主任就是因为这缘故,才满脸不快的。

前往会客室的路上,弘美揣测着警察此行的目的。虽然他们肯定是为那件案子来的,但弘美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把自己也叫过去。

来的警察一个年近中旬,另一个很年轻。中年警察身材较矮,身上的西装也是褶皱不堪,而年轻那个却身材高挑,一身干净笔挺的西装三件套。虽然两人鲜明的反差颇为有趣,但不知为何,弘美就只感觉到一种类型上的差别。

两人自称是县警的高间和日野。

高间简要地说明了一下案件的内容和中西接受调查的大致情况。这些事虽然弘美早已听信二说过,但她还是决定在刑警的面前表现出吃惊来。

然而在刑警说到丽子出面证实中西是无辜的时候,弘美却真的吃了一惊。

刑警说:“母亲是不会包庇杀害自己孩子的凶手,我们认为她这话完全可以相信。”

“说的也是。”

弘美点了点头。

“如此一来,我们的搜查方向也就被堵死,只能再次返回原点了。真凶究竟是谁——搜查又得从头开始了。”

弘美有些摸不透刑警此行的真实目的。她不明白,对方为何要和自己说这些。不安的感觉一阵阵涌上心头。

“而有关信二君……”

刑警仿佛看穿了弘美内心的不安,话题忽然跃入了她的世界里。弘美吃了一惊,坐直身子,回答了声“是”。

“案发后,他的情况如何?是否有什么与往常不同的地方?”

“这个嘛,倒也并非一点都没有。”

“嗯,毕竟家里发生了那样的事。”

刑警话里有话。

“您是否和他谈过有关案件的事?”

“稍微说过几句。”弘美回答。

“您有没有问过他,他母亲发现他弟弟尸体的情形?”

“他说他是听到母亲的惨叫声之后醒来的……”

“没错,没错。”

刑警连连点头,感觉整个上半身似乎都在动。“他确实说过,当时他是在听到惨叫声醒来的。”

“有什么问题吗?”

看到弘美一脸惊愕地询问,高间刑警也板起了脸。

“确实有点问题。”

他答道。“昨天我们到荻原家去了一趟。因为目前搜查工作又再次返回了原点,所以我们必须再回到现场去。但机缘巧合下,我们发现了一些令人感到难以理解的事。”

这话说得真够拐弯抹角的,弘美两眼盯着刑警的嘴角,心里揣测着对方为什么要这样说话。

“其实,不管在他父母的房间再如何大声叫嚷,在相隔几间房的信二房间里也是很难听到。至少,那声音是无法将一个熟睡的人给吵醒的。”

半晌,弘美才弄明白了刑警话里的意思。高间刑警仿佛早就在等待着这一刻似的,动作缓慢地点着香烟,深吸一口,静静地吐出烟圈。弘美望着眼前那不停变幻的乳白色图形,略带困惑地问。

“您是说,荻原君在撒谎……”

“就只有这种可能了。”

名叫日野的年轻刑警第一次插嘴。

“可是……那孩子又为什么要撒谎呢?”

“让人难以理解地不光只有这一点。”

高间往前挪了挪,探出身子来说:“案发的前一天才刚下过雨,所以地面湿滑松软,中西翻越围墙的鞋印清晰地残留了下来。如果那天夜里除了中西之外,还有其他人潜入过的话,那就势必将会留下另外的脚印。但我们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不光只是脚印,就连其他人潜入过的痕迹都没有。”

弘美终于明白了高间要说的话,同时也明白了他为什么要兜这么大的圈子。她只觉得口干舌燥,掌心冒汗。

高间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身上,淡淡地接着说道。

“明白了吧?也就是说,凶手并非外人。再与之前的矛盾相对照,我们推测,或许是荻原信二君杀害了他弟弟。”

弘美感觉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破裂了开来。

“为什么……”

好不容易,弘美才憋出了这么句话。

高间抱起手臂。

“为什么……没错,眼下最重要的问题,就是信二君为什么要杀害弟弟。而今天我们到这里来的目的,也就是想找老师您商讨一下这件事。”

“商讨……”

弘美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我对此一无所知。”

“说来也是。不过没关系,老师您只需从信二君的性格上出发,对我们的推理是否存在不妥的地方加以判断就行。”

“你们大致已经有所推测了吧?”

尽管自己一无所知,弘美却惊得全身瘫软。

“比方说,是否有这样的可能呢?之前信二君作为独生子,一直备受父母的宠爱。然而弟弟出生之后,夺走了父母对他的爱,因而心生妒恨……是否存在这样的可能性?”

“这不可能。”

弘美斩钉截铁地说:“小学生的话姑且不论,中学生是绝对不可能这么想的。而且荻原君这孩子自立的很早。”

“或许是吧。那么这样的情况是否有可能呢?信二君与他的母亲相处并不融洽。我们听附近的人说,他似乎一直避讳他的母亲,不肯承认他母亲。但如今他父亲和母亲之间生了小孩子,她已经彻底成为荻原家的主妇了。他们两人间的联系与羁绊变得更深,而这一次,信二君感觉受到了他们的孤立。对他而言,这样的心态令人难以忍受。因此,他下了狠心,把那两人间的羁绊,也就是他弟弟给杀了。”

弘美呆呆地望着刑警不停张合的嘴角。她无法告诉他们说,这样的事是不可能的,或许这样的推理很得当。尽管弘美清楚,信二与继母之间关系紧张,但也却没想到,这事竟然把他紧逼到这种地步。或许,这其实不过只是因她还没能彻底看懂学生的内心。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可能。”

她叹息着说。两名刑警满意地对望了一眼。

“可我实在很难相信。那孩子他,就算那只是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但要让他下手杀害自己的兄弟……听说之前他还很开心地让他女朋友看过那婴儿。当时他女朋友说他们兄弟长得很像,他还有些害臊……”

“但事实上就是他杀的。”

高间对面前的年轻女教师投去了严厉的目光。“他们兄弟长得的确很像。这一点我们也曾有所耳闻,但遗憾的是,凶手就是他。”

“很遗憾。”

弘美无力地耷拉着脑袋。

“那,我们就在此告辞了。”

刑警站起身来。弘美抬起头来望着他们,问道。

“你们准备去荻原家?”

高间回答说“是”。

“虽然还不至于立刻将他逮捕,但我们却得让他出面,对事情稍微解释一下。”

“既然如此。”

弘美用哭诉般的目光看着高间,“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9

七点左右,弘美来到了荻原家。她走在街灯下的细窄小道上,缓缓向着大门而去。刑警们稍后也会前来,她向他们恳求,让她再见信二一面,和信二谈谈。

“我想见一见他,让他亲口对我说出真相。”

刑警们接受了她的请求。

门前光线昏暗。弘美心想,或许从很久以前起,这个家的门口就一直是如此昏暗。

就在她伸手想去按响门铃的时候,她感觉有人从前方向自己走来,对方似乎也在盯着弘美看。黑暗中出现的,是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纤瘦女子,长长的眼睛给弘美留下了深深的印象。弘美心想,此人必定是荻原丽子。

“您到我家来,有什么事吗?”

女子的话语中,听不出丝毫的感情色彩。果然是丽子。

“我有些话要和信二君谈谈……我是他的班主任永井。”

弘美稍稍致意了一下。丽子只是无心地“哦”了一声。

“信二他到学校去了吗?”

“是的,从昨天开始去的……”

“他还好吧?”

“还好。虽然不像以前那样精神百倍,但也恢复了不少……”

“是吗?他恢复得还挺快的呢。”

丽子两眼望着院里,说道。她的语气是如此的冷漠,让弘美不禁感到一丝寒意。

丽子把目光转回弘美身上。

“不好意思,您今天还是先回去吧。我这边还有点事。”

她随手撩了下长发。弘美刚说了句“可是”,便闭口不再言语了。一阵令弘美颤抖不已的冲击,从她的身上划过。

“先告辞了。”

丽子轻轻地点了下头,消失在了门中。弘美就仿佛是中了定身法一样,呆然站在原地。两名刑警跑到了弘美的身旁。

“出什么事了?”

高间气喘吁吁地问。

“说是家里有事……让我今天先回去……”

“家里有事?”

“估计是来拿行李的吧。”

日野一脸严肃地说。高间立刻咬着嘴角,说了句“这可不妙”。

“丽子要把信二给杀掉。”

话音刚落,高间便已冲进了院门,日野紧随其后。弘美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两人的背影。

刑警进家之后,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尽管只是短短的几分钟,但弘美却感觉自己已经伫立了很久。弘美并不想去猜测此刻屋里上演的是出怎样的剧情,但她的心里却牢牢地贴着一层不能就这样逃走的意识。

听到有人粗暴地打开玄关大门,弘美抬起了头。同时,在屋里灯光的照耀下,几个人化作剪影,跃入了她的眼帘。相互扭在一起的几个人,之后又分成了两拨,走在最前的是丽子。高间死死地拽着头发蓬乱,眼睛红肿的丽子。两人的嘴里不停地呼出白气,随后晃动而来的身影,是信二和日野刑警。

恰在这时,巡逻的警笛声呼啸而至。或许声音从刚才就已响起。但弘美察觉到的时候,红色的回旋灯已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高间等人走出了院门。弘美很想说些什么,但看到丽子的那副模样,她又不禁往后退了开来。丽子的目光就如同一个病入膏肓之人一样,不停地在半空中游荡。看到弘美,她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反应。

高间让丽子坐上了第一辆警车。在她和穿制服的警察交谈时,日野带着信二走了出来。

信二脸上的表情与今天弘美在学校里遇见他是一样。虽然脸色有些发青,但挺直的腰背,脚下的步伐也丝毫不乱。

看到弘美走来,信二也停下了脚步,弘美说:“我能理解你。”

“……”

“让荻原君你感觉痛苦的原因,就在刚才。”

信二两眼望地,之后他抬起头微微一笑。这一次,他的声音清晰洪亮。

“永别了,谢谢你。”

10

警车的窗外,五彩缤纷的光线瞬时流过。走在街上的每个人全都脸色忧郁地躬着背。但他们的脚步,却又如同有什么好事一样,行色匆匆地消失在黑暗之中。信二很羡慕他们能够消失在黑暗中。这司空见惯的场面,此刻不知为何在他眼中感觉如此宝贵。

“月光可真够明亮的啊。”

信二怔怔地念道。但身旁的刑警似乎没有听清,只是稍稍向他偏了偏头,之后又恢复两眼平视前方。

——那天夜里的月色也很明亮。

信二回想起了一年前。去年与今年不同,当时已经冷到了即便上了床,也不能立刻入睡的地步。远远望着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月光,信二蜷缩在床上,摩擦着冰冷的双脚。

当丽子关上房门时,信二才察觉到她进屋来了。他吃了一惊,竖起脖颈,丽子已经摸到了他的枕边。

丽子把脸凑近信二的鼻尖,看了看他,眼神扑朔,低声细语。当时她都说了些什么,如今已然记不起来。而脸颊上她呼气的温热,至今依旧不曾忘怀。

她把手伸进了被子里。那只手不停滑动,没有半点犹豫,立刻便滑到了信二的两腿之间。丽子对他的反应似乎很满意,笑声哧哧,仿佛是从紧咬的牙缝中传出的一样。

她爬上了床,肉体柔软而冰凉。两个人的体重压得床嘎吱作响,那声响至今仍在耳畔。

这是他的第一次。

眼前既没有眩晕的感觉,也不像在做梦,两腿之间生疼。当这一切全部消失之时,事情已经结束,丽子也爬下了床。

“要保密哦。”

说完,丽子走出了房间。信二睁着空无一物的双眼,看着她离去。

——那是一份契约。

信二回想起了过去。当时,信二对父亲不知从哪儿带回的这个新母亲感到极度厌恶。不管什么事信二都要和她拧着,坚不肯认她作母亲。新的母亲勾引了这个儿子。或许她是在想,只要与她发生了关系,那他也就不会再违逆了。而她这种成年女人的智慧,在他的身上也发挥了很大的作用。面对这个新来的母亲,信二的心中也萌发了那种复杂的感情。

一年过去了。

自从那天之后,信二与丽子之间就再也没有发生过关系。虽然其中也有丽子怀了身孕的缘故,但信二总感觉她把自己给甩到了一旁,他却完全被她给牢牢地套住了。

出于讽刺的偶然,信二得知丽子红杏出墙的事。父亲出差在外的夜里,他鼓起勇气向着丽子的卧室走去。然而刚到门前,就听屋里传出了响动。把门轻轻打开条缝,信二窥探到了屋里的情形。

得知她与人偷情的事之后,信二终于觉察到了她身上的魔性。他终于明白,自己应该当机立断。但在那之前,他却想让她那洁白的身躯再次把自己拥入怀中。只要一次就好……这样一来,自己也就再没有半点困惑与犹豫了。

那个夜晚终于来临了。

那天夜里,父亲启三原本应该是出差在外。信二从窗户外窥伺着丽子的房间。今晚那男的是不是也会来?如果他没来的话,自己就要进丽子卧室。那男的平常一般会在半夜两点现身。

两点整,那男的出现了。只见他翻过围墙,动作敏捷地穿过庭院。玻璃门没上锁,男子轻而易举地进了屋。

信二咂了咂舌。他知道那男的叫中西,性格冷淡,精明强干,印象中有着薄薄的嘴唇。

今天也没戏啊——就在信二准备拉上窗帘时,他的手停了下来。中西立刻转身向外走去,小心翼翼地关上玻璃门,顺着来的路往回,消失在了围墙外。信二大吃一惊感到有些奇怪,但他没去想其中的原因,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毫不迟疑地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虽然他也可以直接到卧室去,但他却没有这么做。他决定像中西一样,从院子里潜入。他这么做,是为了让丽子明白他已经知道她偷情的事,让自己占据有利局面。

从侧门走到院子里,之后再由那里靠近。玻璃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信二趴在地上前进,婴儿床上的婴儿发出着平稳的呼吸声。

褶帘后边就是夫妻俩的卧室。信二的手刚刚放到帘子上,他就如同被电击了一样,身体变得僵硬起来。

他听到了启三的鼾声。

——老爸回来了。

如此一来,所有的一切都明白了。难怪刚才中西会逃之夭夭。

而自己也必须回去了。

信二蹑手蹑脚地往回走去。就在那时,婴儿床上的婴儿发出了微微的响动。

——嘁,竟然在这种时候。

信二目光恶毒地望着婴儿床,婴儿已然醒来。看到婴儿的脸,他的双腿一阵发麻。

——这是……我的孩子。

见过这孩子的人都说和信二长得很像,不愧是兄弟……但如此看来,相像的容貌并非继承自启三,而是从信二的生母那里继承下来的特征。

黑暗之中,信二与婴儿彼此盯着对方。信二感觉自己仿佛在一瞬间,便已看穿了自己和婴儿的将来。自己这辈子都无法脱离这婴儿了——即便未来谁也说不清,但这一点毋庸置疑。婴儿的目光仿佛一只人偶般的小手,抓住他的脚跟,让他不停地挣扎。

而接下来的瞬间,发生了一件让他的心疯狂跳动的事。

婴儿在黑暗中笑了。面对眼前的少年,婴儿笑得那样安详。然而这举动却彻底把信二给逼上了绝路。

信二的心中一样巨大的东西坏了。就仿佛是在看慢镜头一样,无声无息。信二确认着心中的杀意,冰凉的手绕过了婴儿的脖颈。温暖而柔软的触感刺激着他的大脑。令人吃惊的是,即便在他的手下,婴儿依旧满脸的笑容。

呜的一声,小小的生命发出了最后的声音。信二放开手,冷静的目光在周围不停地逡巡。

要让这事看起来就像外人干的一样——他的脑海中就只有这一个念头。一边留意着不要发出响动,他一边把家具的抽屉全都拉开。之后,他又用布把自己摸过的地方全都擦了一遍。

随后,他立刻回到了自己的屋里,但直到清晨都一直无法成眠。听到丽子的惨叫,走出房间时,他感觉自己仿佛已经等了几十小时。

警方丝毫未对信二起疑,闻讯赶来的永井弘美也一样。他们根本就没去想,信二的眼睛为何会充血通红。

不知为何,信二已在警车里沉沉睡去。这对他而言,已经是久违的事了。刑警把他垂下的手臂放回了自己的膝上。就连刑警也不知道,那是一只同时杀害了弟弟与亲生儿子的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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