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忠的人,违逆的天堂(2/2)
一阵沉默,然后他说:“我们马上就来。”
十五分钟后他们赶来了,我们三个人一起等待,气氛有点尴尬。我坐在浅蓝色的沙发上咬着手指甲,母亲来回踱步,不停地打着响指,爸爸则一动不动地坐在一台噪音很大的挂钟下方。
医生给肖恩做了造影扫描,说伤口很严重,但损伤不大。然后我想起了之前的医生说过的话:对于头部受伤而言,那些看上去最糟糕的情况实际上往往并不严重。惊慌之下带他来到这里,让我觉得自己真蠢。医生说,骨头上的洞很小,很可能自己就会长好,或者可以让外科医生放一块金属板进去。肖恩说他想让伤口自己愈合,于是医生用皮肤把洞遮住,然后缝合。
我们大约在凌晨三点将肖恩接回了家。爸爸开车,母亲坐在他旁边,我和肖恩坐在后座上。没有人说话。爸爸没有喊叫,也没有教训人;事实上,他再也不提那晚的事。但他凝视的眼神意味深长,他不再直视我,让我觉得路上出现了一个岔路口,我走了一条路,而他走了另一条路。那晚之后,对于是去是留我再无疑问。就好像我们正生活在未来,而我早已离开。
现在回想起那个夜晚,我不会想到那条黑暗的公路,也不会想到躺在血泊中的哥哥。我想到的是候诊室冰蓝色的沙发和苍白的墙壁。我闻得到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听得见塑料钟表的嘀嗒声。
父亲坐在我对面,看着他憔悴的脸,我突然悟出一个强大的事实,不知道为何我以前从未意识到这点。事实是:我不是一个好女儿。我是一个叛徒,羊群中的一匹狼。我有一些地方与众不同,这种不同很不好。我想咆哮,想扑倒在父亲的膝头哭泣,发誓自己再也不这么做了。但我是狼,我还在撒谎,无论如何他会嗅出谎言。我们都心知肚明,如果再看到肖恩躺在公路上,浸泡在血色之中,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我并不后悔,只是感到惭愧。
三个星期后,就在肖恩快要痊愈时,信到了。我麻木地撕开信封,就好像在被判有罪之后,宣读自己的判决书。我扫了一眼总分。二十八分。我又检查了一遍,看了看名字。没错。不知为何——这只能用奇迹来解释——我做到了。
我的第一个念头是下定决心,再也不为父亲工作了。我开车去了“斯托克斯”——镇上唯一一家杂货店,申请了一份包装杂货的工作。我当时只有十六岁,但我没把年龄告诉经理,于是他雇用我每周工作四十个小时。第二天早上四点我就去上班了。
我回到家时,爸爸正开着装载机穿过废料场。我爬上梯子,抓住栏杆。在发动机的轰鸣中,我告诉他我找到了一份工作,但我下午还会开起重机,直到他雇到人。他放下吊杆,盯着前方。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他看也没看我一眼,说道,“就没必要拖下去了。”
一周后我向杨百翰大学提出了申请。我不知道如何填写申请表,所以泰勒帮我填了。他写道,我严格按照母亲设计的课程安排接受教育,她已确保我达到高中毕业的所有要求。
对于申请我的感觉每天都不一样,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变化。有时我确信上帝希望我去上大学,因为他赐给我二十八分。有时我确信自己会被拒绝,上帝会因我的申请而惩罚我,因为我竟然要弃家人而去。但无论结果如何,我知道我会离开。即使不去上学,我也要去别的地方。从我将肖恩送去医院而不是送他回母亲身边的那一刻,家就已经变了。我拒绝了它的一部分;现在它在拒绝我。
招生委员会效率很高,没有让我等太久。来信装在一个普通信封里。看到信时,我心里一沉。拒绝信都很小,我心想。打开信封,我看到“恭喜”一词。我被录取了。新学期从一月五日开始。
母亲拥抱了我。爸爸努力摆出一副开心的样子。“这至少证明了一件事,”他说,“我们的家庭教育和公共教育一样好。”
我十七岁生日的三天前,母亲开车送我去犹他州找公寓。我们找了整整一天,很晚才到家,看见爸爸正在吃冷冻食品当晚餐。他没煮好,食物一团糨糊。他周围的气氛充满了火药味,一触即燃。母亲连鞋子都没脱就冲到厨房,拿起平底锅准备一顿真正的晚餐。爸爸移到起居室,开始咒骂录像机。从走廊上我能看到电缆线没接上。我指出这一点时,他勃然大怒。他骂了一声,挥了挥手,喊道,在男人家里,电缆线应该一直 处于连接状态,一个男人回到家,永远都不该发现录像机的电缆线没有连上。我到底为什么要拔出它们来?
母亲从厨房冲了进来。“是我 拔下来的。”她说。
爸爸朝她转过身来,唾沫四溅。“你为什么总是站在她那边?一个妻子应该支持自己的丈夫!”
我摸索着电缆线,而爸爸站在我身边大喊大叫。电缆线一再掉下来。我的心因慌乱而跳动,它压倒了一切想法,以至于我甚至忘了怎样将红色的一头和红色连上,白色的和白色连上。
接着慌乱消失了。我抬头看着父亲,看着他酱紫色的脸,看着他脖子上暴跳的青筋。我还是没能把电缆线接上。我站起身来,一旦站起来,我就不在乎电缆线是否连上了。我走出了房间。我走到厨房时,爸爸还在咆哮。我沿着走廊往前走,回头看了看。母亲来到我刚才的位置,蹲在录像机前,摸索着电缆线,而爸爸站在她面前。
那一年等待圣诞节来临就像等待从悬崖边走过。自从千年虫以来,我从未如此确信,某件可怕的事即将发生,它会将我从前认知的一切全部抹杀。取而代之的是什么呢?我试着想象未来,用教授、作业、教室来填充它,但我的大脑无法召唤出那些事物。我的想象中曾经 没有未来。只到新年夜,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知道我该做准备,努力完成泰勒向大学保证的高中教育。但我不知道怎么做,也不想让泰勒帮忙。他在普渡开始了崭新的生活——他甚至要结婚了——我想他并不希望为我的生活负责。
但他回家过圣诞节时,我注意到他在读一本叫“悲惨世界”的书。我觉得这肯定在那种大学生必读书目之列,于是也买了一本,希望从中学习一些历史或文学知识。但我没有学到,因为我无法区分虚构的故事和真实的背景。在我看来,拿破仑并不比冉·阿让 [23] 更真实。这两人我之前都从未听说过。
[1] wounded knee,又称“伤膝河大屠杀”,1890年12月29日美国政府对印第安人的疯狂屠杀,标志着印第安人反抗移民的武装起义结束。
[2] wa,指1993年发生在得克萨斯州的知名事件,在这次事件中政府和大卫教教派发生武装冲突,包括不少妇女和儿童在内的76名教派人员丧生,极为惨烈。
[3] john wayne(1907-1979),美国演员,以出演西部片和战争片中的硬汉而闻名。
[4] bipor dirder,又称躁郁症。
[5] ilati,又称“光照派”,意欲合谋控制世界的秘密组织,是虔诚的摩门教徒排斥的对象。
[6] 意指“不可能的任务,白费口舌”。
[7] 《圣经》中雅各和以扫是孪生子,以扫为长子,雅各为幼子。以扫因为“一碗红豆汤”随意地将长子名分“卖”给了雅各。(《创世记》25:29-34)
[8] 出自《圣经》:“亚伯拉罕给那地方起名叫耶和华以勒(意思就是‘耶和华必预备’),直到今日人还说:‘在耶和华的山上必有预备。’”(《创世记》22:14)神要亚伯拉罕将儿子以撒献上当作祭物,以试验他的顺从和忠心。亚伯拉罕照做,于是神预备了羔羊代替以撒作为祭物,以撒便不必死。这句话是说生活中要顺从神,要有信心和忠心,神必为我们预备一切。
[9] 制作顺势疗法药剂的原始物质,即“母酊剂”。
[10] fruit of the loo,美国内衣品牌,也生产t恤。
[11] rotary cb,职业人士的国际性组织,提供慈善服务,鼓励崇高的职业道德,并致力于世界亲善及和平。
[12] 出自《圣经》:“挪亚是个义人,在当时的世代是个完全人。”(《创世记》6:9)
[13] fdr,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frankl deno roosevelt)名字的缩写。
[14] jcb,杰西博,建筑机械设备品牌。
[15] the honeyooners ,2005年播出的美国喜剧,下文中的拉尔夫和爱丽丝·卡拉门登是剧中一对夫妇。
[16] 译文中指代马的“他”“她”“它”,均依照原文用词一一对应。
[17] albuere,美国新墨西哥州中部大城市。
[18] “小妹”互换了首字母的说法,原词应为“little sister”。下文中提及“小妹”时,肖恩采用的都是这种说法或这种说法的缩略和变体。
[19] “注意”(attention)一词中的“ten”(10),在这句话中被替换成了数字“eleven”(11),即“a-eleven-tion”;“买”(afford)一词读音含有数字“four”(4),被替换为“five”(5),即“a-five-d”,介词“to”也依此原则替换为数字“three”(3)。
[20] 这里“to work”的“to”被替换为数字“three”(3)。
[21] act(a),美国大学入学考试。
[22] aol(arican on-le),一家因特网服务供应商。
[23] 《悲惨世界》的主人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