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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世代的完全人 [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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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查尔斯。”他说。他停顿了一下,等着我说我的名字,但我没吭声。“我在上一出剧里见过你。”过了一小会儿,他又说:“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我做好准备,不知道他要说什么,然后他说:“我想告诉你,你的歌声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

一天下午,我把夏威夷果打包完毕后回到家,发现爸爸和理查德围坐在一个大金属盒子旁。他们把大盒子抬到了餐桌上。我和母亲做肉卷的时候,他们就组装起里面的东西来。他们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完成,然后退后一步,给我们展示一个貌似巨大的绿色军用望远镜的东西,长长的管筒稳稳地支在一个短而宽的三脚架上。理查德兴奋地跳来跳去,一一罗列它能做什么。“射程超过一英里!能把一架直升机打下来呢!”

爸爸静静地站着,眼睛闪闪发光。

“这是什么?”我问。

“这是一支五十口径步枪,”他说,“想不想试一试?”

我透过瞄准镜观察,在山坡上搜寻,在十字线之间瞄准远处的麦田。

肉卷被忘得一干二净,大家跑到外面。日落时分已过,地平线一片黑暗。我看着爸爸趴在冻僵的地面上,眼睛盯着瞄准镜,感觉过了一小时之久,他才扣动扳机。冲击波震耳欲聋。我双手捂住耳朵,等砰的头一声枪响过后,才放下双手,听着枪声在山谷中回荡。他一次又一次地开火,等我们进了屋,我的耳朵还在嗡嗡作响。当我问那支枪是干什么用的,爸爸的回答我几乎没听清。

“防御。”他说。

第二天晚上,我在虫溪剧场排练。我坐在板条箱上,听着台上的独白,这时查尔斯出现了,坐到我旁边。

“你不上学啊。”他说。

这不是一个问句。

“你应该参加唱诗班。你会喜欢的。”

“也许吧。”我说,他笑了。他的几个朋友走到舞台这一侧喊他。他站起来跟我道别,我看着他加入他们,与他们一起轻松地说笑,想象着在另一个平行现实中我成了他们中的一员。我想象查尔斯邀请我去他家,邀请我去玩游戏或看电影,感到一阵心驰神往。但当我想象查尔斯来巴克峰做客的时候,我感到了另一种东西,类似于恐慌。如果他发现了地窖怎么办?如果他发现了油箱怎么办?接着我终于明白了那支步枪的用途。那支特殊的、射程覆盖山到山谷的巨大枪管,是保卫我们的房子和补给品的防御工事,因为爸爸说过在其他人只能靠双脚奔逃的时候,我们将能开车。其他人都在挨饿、抢劫的时候,我们还会有食物。我又一次想象查尔斯爬上山来到我们家。但在我的想象中,我在山脊上,正通过十字瞄准镜,望着他一步步走过来。

那年的圣诞节我们没怎么过。我们并不贫穷——母亲的生意做得很好,爸爸还在捡收废品——但我们把所有钱都花在了补给品上。

圣诞节前,我们继续做准备工作,好像每一步行动、每一点储备物资的增添,都可能攸关生死。圣诞节后,我们等待着。“当需要的时刻到来,”爸爸说,“准备的时刻就过去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十二月三十一日。早餐时爸爸很平静,但在他的宁静中我感受到兴奋与类似渴望的东西。他等了这么多年,埋藏枪支,囤积食物,还告诫别人也这么做。教堂里的每个人都读过预言书,他们知道世界末日将要到来。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对爸爸冷嘲热讽。今晚将证明他是正确的。

晚饭后,爸爸研读了几个小时的《以赛亚书》。十点左右,他合上《圣经》,打开电视。电视是新的。安琪姨妈的丈夫在一家卫星电视公司工作,他让爸爸订阅他们的节目。不敢相信爸爸竟然答应了。回想起来,这完全是爸爸的风格。在一天之内,原本没有电视和收音机的家里一下子装上了全套的有线电视。我有时会想,爸爸破例同意在那一年 安装电视,是否因为他知道在一月一日,一切都将消失。也许他这么做是为了在一切被吞没之前,让我们领略一番这个世界。

爸爸最喜欢看《蜜月期》 [15] 。那天晚上播出特别节目,一再回放过去的剧集。我们看电视,等着“完结”。从十点到十一点,我隔几分钟便查看一次时钟,之后每隔几秒就看一眼,直到午夜。即便很少为外界事物所动的爸爸,也频频瞥向时钟。

11:59。

我屏住呼吸,心想:再过一分钟,一切就都烟消云散了。

接着到了十二点。电视仍在嗡嗡作响,发出的光在地毯上舞动。我在想我们的时钟是不是走快了。我来到厨房,打开水龙头。还有水。爸爸一动不动,眼睛盯着屏幕。我又回到沙发上。

12:05。

还有多长时间电力才会中断?是不是哪个地方有额外储备用电,还能多持续几分钟?

电视上拉尔夫和爱丽丝·卡拉门登的黑白影像如幽灵一般,正为一个烘肉卷争吵。

12:10。

我等待电视屏幕突然一闪后熄灭。我努力记住这一切,记住这最后的奢侈的时刻——记住强烈的黄色光线,记住流动在电热器周围的温暖空气。世界将化为乌有,我的人生随时会终结,我正体验着对过往生活的怀旧之情。

我一动不动地坐了许久,深呼吸,试图吸进这个沉沦的世界的最后一丝气息。越这么做,我就越讨厌一切原封不动。怀旧变成了厌倦。

一点半过后,我上床睡觉了。离开时我瞥了一眼父亲,他的脸在黑暗中凝固,电视光线在他的方框眼镜上闪烁。他摆姿势一般坐着,既不激动,也不尴尬。至于为什么在接近凌晨两点时还独自坐在那里,看着电视上的拉尔夫和爱丽丝·卡拉门登为圣诞晚会做准备,他仿佛有再平常不过的理由。

在我看来,与那天早上相比,他更矮小了。他脸上的失望是如此孩子气,一时间我疑惑上帝怎么能不遂他的心愿。他是那样虔诚的信徒,心甘情愿地受苦,就像挪亚心甘情愿去建造方舟一样。

但上帝并未让洪水泛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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