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典文学 > 萨拉戈萨手稿 > 佩尼亚·贝雷斯伯爵的故事

佩尼亚·贝雷斯伯爵的故事(2/2)

目录

你们在比利亚加住了几天后,有人专程从格拉纳达来告诉我,我母亲身患重病,情况非常危险。爱情挡不过亲情的呼唤,我和我妹妹返乡了。我母亲坚持了两个月,最后还是在我们的怀抱中离开了人间。我为她痛哭了一段时间,但这段守丧尽孝的日子或许算起来也并没有多长,总之,我很快回到塞哥维亚。回来后,我听说埃尔维拉已成为罗韦拉斯伯爵夫人。我同时还获悉,伯爵正悬赏一百枚八字金币,寻找他的救命恩人。我给他写了封匿名信,然后就去马德里,申请了一份远赴美洲的工作。我如愿得到这份工作,接着就以最快的速度上船起程。我在比利亚加的那段日子从此成为一个只有我和我妹妹知道的秘密。至少我当时是这样认为的,但不承想,我们用的侍从是一帮什么也瞒不过的有间谍天分的家伙。他们其中的一位不肯追随我去新世界,居然跑去为罗韦拉斯效力,并把我在比利亚加购置农舍、乔装打扮的事全都说了出来。伯爵夫人的陪媪有个女仆,他是把这些事情讲给这个女仆听的,接着这个女仆又转述给伯爵夫人的陪媪,而这个陪媪为了请功,便向伯爵禀告了一切。伯爵把化名乔装的事与我的匿名信联系到一起,再拿我英勇机智击杀斗牛的事和我去美洲的选择一对照,最终得出结论,他妻子原本钟情的人是我。所有这些变故我后来都听说了。不过,刚到美洲时,我还完全不知情,因此,读到这封远方来信,我自然极为惊诧:

堂桑乔·德·佩尼亚·松布雷大人:

我已听说,您曾经暗中勾搭过那个我不再认可是罗韦拉斯伯爵夫人的下流女人。如果您觉得没有什么不妥,可以等她生下孩子后托人把孩子带走。

至于我,我会来美洲追寻您的踪迹,我希望能在那里和您见上最后一面。

这封信让我陷入深深的绝望。后来,听说埃尔维拉、您丈夫以及罗韦拉斯相继去世的消息时,我更是悲痛至极。我本想当面让罗韦拉斯认识到他的不公,但已经没有了这样的机会。不过,我还是竭尽全力,试图堵住种种流言和诽谤,还她女儿清白的身份。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做出那个庄重的承诺,表示要在她长大成人后娶她为妻。履行完这项职责,我曾认为,我应该告别人世,但我信仰的宗教禁止我自寻短见。

在当地的野蛮部落中,有一支是与西班牙人结盟的,他们挑起事端,与邻近的部落开战。我已经逐渐融入我所在的这个新国家,但为了让这支部落的人彻底接受我,我还要经历一番痛苦的考验,让人用针在我全身上下刺出一条蛇和一只乌龟,蛇头必须刺在我的右肩上,蛇身要在我身上绕十六圈,蛇的尾巴则要刺在我左脚大脚趾上。

刺青仪式上,无论是刺到小腿腿骨还是其他的敏感部位,操作的野蛮人在绘制图案时,我这个新入道者是绝不能发出一声抱怨的。就在他把我弄得死去活来之际,我们的敌对部落已经在外面的平原上放声怒吼起来,而我们的部落也唱起赴死之歌。我挣开想拦住我的几位祭司,拿起一根短棍,飞一般地冲到战场。我们取下了两百三十个敌人的首级,还没撤出战场,我就被大家拥戴为酋长。两年后,新墨西哥的蛮夷各邦均归附基督教,并成为西班牙王国的附属地。我故事的其余部分,诸位想必也已有了大致的了解。我成功地赢得了西班牙国王的一位子民可以赢得的最高荣誉。但是,迷人的埃尔维拉小姐,我必须告诉您,您永远成不了总督夫人。根据马德里议会的政策,已婚人士在新世界不可以掌握如此高的权力。一旦您屈尊与我结为夫妻,我就不再是总督了。我能够呈献给您的,只有我的西班牙最高贵族的头衔,以及一笔我认为应该向您披露详情的财产,因为这财产理应属我们共同享有。

在我征服新墨西哥北部的两个省份后,西班牙国王允许我随意挑一座银矿开发经营。我找了个韦拉克鲁斯的人合伙。第一年,我们的收益就达到了三百万皮阿斯特[4]。但由于这银矿的处置权是国王特批给我的,因此,我第一年的分红要比我的合伙人多出六十万皮阿斯特。

“先生,”我带回来的那位陌生人说道,“总督得到的分红是一百八十万皮阿斯特,他的合伙人得到了一百二十万。”

“应该如此。”吉普赛人首领说道。

“这个数值,”陌生人接着说道,“只要把总数的一半加上差额的一半,就可以求出。这方法大家都知道。”

“您说的没错!”首领说道。接着他又如此这般地讲下去:

总督一直想把他的财产状况向我说清,便接着对我说道:“第二年,我们进一步往地下深挖,扩大矿井规模,我们需要挖出一条条矿井巷道、泄水井和通风井。第一年的开销只占四分之一,但第二年增长了八分之一;矿石产量则减少了六分之一。”

听到此处,我们的几何学家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笔记本和一支铅笔,但他误以为这是支水笔,便将笔放进巧克力里蘸了蘸。很快他就发现,用蘸巧克力的铅笔写字什么也写不出来,他想用自己的黑衣服把笔擦干净,没承想拽起来的是利百加的裙子。不管怎么说,他擦干净了笔之后,便开始在笔记本上计算起来。他这种心不在焉、恍恍惚惚的样子惹得我们纷纷发笑,等我们笑完,吉普赛人首领又接着说下去:

“到了第三年,我们遇到的困难进一步增多。我们只得从秘鲁招来一些矿工,他们的报酬是总利润的十五分之一,这笔钱我们不算在开销里,而这一年的开销增长了十五分之二。但第三年的矿石产量比第二年增加了十又四分之一倍。”

吉普赛人首领说到这里,我已经看得很清楚,他想故意给我们这位几何学家的计算添麻烦。确实,他已经把故事讲成一道数学题,后面的这一段是这样说的:

“在那之后,女士,我们每年的红利一直以十七分之二的比例递减。由于我把银矿的收入全都存进银行,生出来的利息也继续添入本金当中,最后,我共有五千万皮阿斯特的财产可以呈献给您,同时献上的,还有我的各种头衔、我的心和我的手。”

听到这里,陌生人站起来。他一边不停地在笔记本上进行计算,一边沿着我们来的那条路往回走。但没走一会儿,他转到了一条吉普赛女郎打水的小道。又过了一会儿,我们听到他跌入激流的声音。

我赶紧跑过去救他。我跳进水里,在与湍急的水流搏击一番后,幸运地把我们这位心不在焉、恍恍惚惚的朋友带上岸。在大家的帮助下,他吐出了腹中的积水,接着有人生了堆旺火为他驱寒。这时,他眼神呆滞无力地将我们所有人看了一遍,然后对我们说道:“先生们,请你们相信我,假如总督与他的合伙人始终是按一百八十万比一百二十万即三比二的比例分红,那么,他的财产应该是六千零二万五千一百六十一个皮阿斯特。”

说完这句话,几何学家再度陷入一种恍恍惚惚、昏昏沉沉的状态,但这次没人再想让他清醒,因为我们都觉得他需要好好睡一觉。他一直睡到晚上六点,醒过来后,尽管不再昏昏沉沉,可依然心不在焉、恍恍惚惚,闹出的笑话无休无止。

他一醒过来就问,到底是谁溺水了?

有人告诉他,溺水的正是他本人,是我将他从水里救了上来。

于是,他带着极为礼貌、极为和善的神情扭头看我,并对我说道:“说实话,我也没想到自己能游得这么出色。我很高兴能为国王陛下保住他一名大将的性命,您算得上是国王陛下最优秀的军官之一,因为您是瓦隆卫队的上尉。您对我说过这个,我可是什么事都牢记不忘的。”

众人听了都大笑起来,但我们的几何学家丝毫不为所动,继续说着些神游千里的言语,让我们笑个不停。

但卡巴拉秘法师对这些事并不是太关心,一张口就只谈那位犹太浪人。他说,此人会为他提供一些消息,让他对那两个叫艾米娜和齐伯黛的女魔头有更多的了解。

利百加抓住我的胳膊,把我带到一个别人听不见我们说话的僻静地方,然后向我问道:“阿方索大人,对于您来到这片山区后的所见所闻,还有那两个耍弄出种种卑鄙伎俩的吊死鬼,您都有哪些想法?我实在想求您对我说说看。”

我回答她道:“女士,您向我问的,是个让我无比困惑的问题。您兄长所关注的焦点,对我而言是完全参不透的秘密。我只能谈谈与我本人相关的事,我确信,有人给我喝了下过药的东西,然后趁我昏睡之际,将我抬到绞刑架下面。此外,您本人告诉过我,戈梅莱斯家族暗中控制着这片地区,而且势力很大。”

“啊!没错,”利百加说道,“我觉得,他们想让您成为穆斯林。其实,您真的遂了他们的愿,或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什么?”我向她问道,“您跟他们是一个想法?”

“不能这么讲,”她回答我说,“或许我有我自己的理由。我已经对您说过,我绝不会爱上一个信仰和我相同的男人,也不会爱上一个基督徒;不过,我们现在还是先和大家会合吧,这个话题改天再谈。”

利百加去找她的哥哥。我独自一人回想着这些天的所见所闻,越想越不明所以。

[1] 译注:陪媪是西班牙等国旧时雇来陪伴少女少妇的年长妇人,是她们的行为监督人。

[2] 译注:均属美洲平原印第安民族。

[3] 译注:即加利福尼亚湾,位于墨西哥西北部大陆和下加利福尼亚半岛之间。

[4] 译注:皮阿斯特是西班牙及北美各国殖民地的货币,大致相当于1个八字金币(或称8里亚尔)。

书页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