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2)
大夫盯着眼前的一份文件,良久不语。淡淡的双眉,稍稍有些凝紧。瞧着他那眉头微蹙的样子,慎介有点莫明的担心。他试图解读大夫的表情,可荧光灯反射在金丝眼镜的镜片上,没法看到对方的眼睛。
过了一会儿,大夫将文件放回桌上,抓了抓掺杂着少许白发的头。
“头痛的毛病,你是说已经好了对吧。”
“对,完全不疼了。”
“就目前这个检查结果来看,各部分都没有什么异常了,并不需要特别担心。”
“那,我的记忆……”
“唔,”医师歪头想了想:“脑部并没有受到什么损伤,会不会是精神刺激造成的呢?其实大部分丧失记忆的病例,都是这个原因”
“那么,也不会随着时间过去而痊愈吗?”
“那就不好说了啊。”医师两臂交叉抱在胸前:“嗯,我觉得你也不要想得过于严重,就跟平时那样正常生活就行了。说是失忆,但也不过只有极小一部分,对吧?”
“哎,也许吧。”
只是一年以前自己造成的那起交通事故,此刻想不起来了。也说不定同时丢掉的还有其它记忆,不过暂时对慎介来说,最重要的,就是那场车祸了。
“要是这种情况的话,你听身边亲近的人给你讲一讲,了解一些相关的信息,不是也可以吗?这样一来,日常生活暂且就不受什么影响了。总之,你要多多放松心情。这样,说不定某个不经意间的瞬间,那些消失的记忆忽然就找回来了。”
“明白了。”
从脑外科诊断室出来后,慎介走着回到自己的病房。入院一个星期了,头上虽说还缠着绷带,但是身体移动已经没有任何不便,曾经担心的后遗症,似乎总算也没出现。
到了病房,成美正把一只大包搁在床上,为慎介收拾行李。
“怎么说的?”
“说是没什么问题喽。一段时间内,最好控制不要做剧烈的运动。”
“那就按计划,这样子出院就可以了吧。”
“哎。”
“太好了。”成美停下的双手再次忙碌起来:“小慎,你也快点换衣服呗。”
“对啊。”
回家要穿的衣服,成美已经事先备好。折叠椅上,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条纹衬衫和棕色休闲布裤。
慎介一边解着病服的扣子,一边走近窗边。这间病房位于三楼。垂下视线,可以看到医院前方的车道。在单侧两条行车线的公路上,装载着砂土的卡车、有些脏兮兮的白色面包车,和顶着灯笼形的士灯的出租车,正在等候信号灯转绿。
汽车呵……
袭击慎介的犯人,似乎大致可以肯定就是岸中玲二。因为负责调查岸中房间的搜查员,自他上衣的内袋中,发现了一支沾有血渍的活动扳手。上面的血迹,与慎介的血型完全一致。且扳手上的指纹,也是岸中留下的。
关于他的自杀,据说也没什么可质疑的余地。遗书上的笔迹,已确认来自他本人。并且死前,他还终止了送报服务。据报刊售贩处接电话的小姐说,岸中告诉她自己将要出门旅行一阵子。
以上这些内容,都是从西麻布警署的小塚那里听来的。小塚说要给一些文书工作收尾,顺道拐来时,为慎介做了详细的说明。慎介被殴的案子已经得到解决,岸中的自杀似乎也没有什么疑点,于是小塚在谈话时,脸上表情稍稍放松下来。
犯罪动机果真是为了复仇吗?面对慎介的提问,小塚点了几下头,说:“这样判断应该没错吧。就截至目前的调查来看,岸中在内心深处好像还是爱着他的妻子。妻子死去以后,听说他丧魂落魄的。事故之前性格挺开朗,跟人打交道也没什么问题,现在却整个变成了一个阴郁寡言的男人。他公司里的同事也证明说,他有时会一连好几天跟谁都不开口讲一句话。还有的同事不小心说漏嘴,就实话告诉我:岸中这家伙很瘆人,叫人心里发怵。”
“那是因为他一直在恨我。”
对慎介这话,小塚并没否定。
“据曾跟他来往较近的人说,妻子刚死那会儿,他曾无意间吐露过:我要杀了那人。说是要想办法把心里的恨意统统解决掉。”
“要杀了那人……”
这句话,沉进慎介的心底。
“不过,”刑警补充道:“也有人讲,最近这两三个月间他似乎比较精神。甚至,偶尔看上去不知为什么,还有些兴奋的感觉。那人还心想:他是不是终于从丧妻阴影中摆脱出来了。”
“根本就没摆脱。”
“恐怕是吧。人啊,比起那些把痛苦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时候,往往越是强颜欢笑、举止活泼开朗的时候,内心反而掩埋着更深刻的悲伤。” 小塚看着慎介的眼睛,用一种不像刑警所有的,很文学化的口吻说道:“问题是,为何在时隔一年多的现在,才下定决心要复仇呢?关于这一点,我们尚且还不清楚。也许在此之前,他一直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心情,终于到了忍耐和承受的极限,这才爆发出来了吧。即便如此,也还是要有个什么契机触发才对啊。”
“过完妻子的一周年祭了吧,等等之类的。”慎介把自己想到的,试着提示给小塚。
“也许是。”
“你觉得,他的自杀是因为复仇已经成功了吗?”
“是那样吧。根据法医解剖的结果可以断定,岸中玲二的自杀,就在袭击你之后的当夜。他看到你头部流血,确信自己已经完成心愿,于是才服了毒。”
“他要是能耐心等到第二天傍晚,自杀的计划恐怕就会重新考虑了。”慎介说。此次自己被袭的事件,以很小的版面登在了第二天的晚报上。“现在知道我还活着,他在地下怕是也不能瞑目吧。”
“人死之后,万事皆空,没什么瞑目不瞑目的。”刑警以干哑的声线说。
正在回想着与小塚的这番对话时,身后传来声音:“小慎,你不快点把衣服换了,会感冒哦。”
回过头去,见成美双手叉腰站在那里。
“你发什么呆呢?”
“哦,没什么。”慎介解开全部扣子,开始脱身上的病服。
住院费的结算完毕之后,两人步出医院。凑巧赶上一辆出租车空车经过,成美伸手招停。
“去门前仲町。”她交待。
“送到永代路行么?”老司机边发动车子边问。
“行。”成美答。
车子行驶片刻后,司机开口问:“是出了交通事故么?”
看样子,是通过后视镜瞧见了慎介头上缠裹的绷带。
“哎。”慎介应道:“骑车的时候,让汽车给挂了。”
“哎?那可真倒霉。缝针了吗?”
“缝了十针。”
“哇——”司机摇头:“碰上交通事故啊,是最最可怕的了。刚还活蹦乱跳的一个大活人呢,突然就死掉了。要是生病的话,至少本人和身边的人都还能有点思想准备,只有这事故,是没法子预料的。特别是交通事故,不管自己再小心,对方要是愣撞过来,那是躲也躲不过。话是这么说,可也总不能成天呆家里一步都不往外迈啊。简直是,这世道,可怕哟。虽说我一个开出租的,讲这种话是有点奇怪……”
这人是个话痨。话题过于敏感,成美有些捏一把汗地时不时扭头去看看慎介。不久,司机又转而针对国家政策发起了牢骚。或许觉得总比谈交通事故的话题要强些,成美便敷衍地回应着他。
慎介把目光投向窗外,盯着旁边驶过的车流。司机方才那番话,其实并没怎样刺激到他的神经。与其说听到车祸的事,心头也涌不起什么实际的感触,倒不如说,是觉得有些困惑。
慎介正想着被袭之前的事。想着在即将关店的一刻,走进来的岸中,一边呷饮着贝礼诗甜酒,一边低声絮语的情景。
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想要去忘记。不,忘记是绝对不可能的。我只是希望,哪怕心里面能稍微舒服一点儿也行——慎介想起躬着背的岸中,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讲出的这番话。当时听来,觉得不过是在诉说什么愁闷的心事,如今再想,明明句句都是针对慎介所发。所谓“无法忘怀的事”,必定是妻子的死无疑。所谓“让心里面舒服一点”,也就是说决意要进行复仇了。
出租车进了永代路,经过东京站旁边,一径穿过两旁细高建筑林立的写字楼街,不久前方便出现一座桥。横跨在隅田川上的永代桥。
“司机师傅,不好意思,我想去个别的地方。叫什么‘清澄庭园’的,您知道吗?”
“清澄庭园?嗯……知道倒是知道……”司机闭口不语,像是一时间想不起确切的位置。
“没关系,我来告诉你怎么走。先过永代桥,然后马上向左拐。对,马上拐到左边那条小路里去。”
成美一直盯着慎介的脸看。他只装作不知道。
在清澄庭园的紧旁边,两人下了出租车。庭园之中,零星可看到几个带着孩子,主妇模样的女人。樱花树的花蕾正含苞待放。再过两周,到了休息日,这里就会聚满赏花客了吧。
但是慎介并没往庭园那边举步,而是沿路边走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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