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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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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菲利普各方面了解到的情况看,范妮·普里斯的境遇相当凄惨。平时,范妮·普里斯从不跟画室里的女同学一起欢快地去餐馆用餐,因此免不了受到她们的抱怨。其实原因十分清楚:她穷苦不堪,心情压抑。菲利普想起他初来巴黎时他们曾一起吃过一顿午餐,当时她那副狼吞虎咽的馋相叫他不胜厌恶,如今他明白了,她那样吃饭是因为她饿坏了。看门人给菲利普讲了她平时吃些什么:每天给她留一瓶牛奶,面包由她自己去买回来。中午她从学校回来,啃半个面包,喝半瓶牛奶,剩下的就留到晚上吃。天天都是这样。想到她生前一定饱受煎熬,菲利普感到极为痛苦。她从来不让人知道自己比谁都穷;显然她的钱已花完了,最后没有条件再去画室学画。她的小房间里几乎没什么家具。至于她的衣服,除了她老穿在身上的那件破旧的棕色衣衫外,就再没有什么了。菲利普翻检她的遗物,想找到哪个亲友的地址,好跟他取得联系。他发现一张纸条,上面写满了他菲利普的名字。这使他格外震惊。大概她真的爱上自己了。他想起了那具吊在天花板的铁钩上、裹在棕色衣衫里的枯瘦尸体,不禁打了个寒战。可是如果她喜欢他,那干吗不接受他的帮助呢?他肯定乐意尽力解囊相助。他心里充满悔恨,因为当初他知道她对自己有特殊的感情,却视而不见。她信上的那句话极为哀婉动人:想到让别人来碰我的身子,我实在受不了。她是给饥饿逼死的。

菲利普终于找到一封署名为家兄艾伯特的信件。信是两三个星期前从萨比顿区[1]某街寄来的,信中拒绝了借给她五英镑的请求。写信人表示他得为妻子儿女着想;他不认为自己有理由把钱随意借给别人。他劝范妮回伦敦设法谋个差事。菲利普给艾伯特·普里斯发了一份电报。不久,回电来了:

深感悲痛。商务繁忙,难以脱身。是否非来不可?普里斯。

[1] 萨比顿区,位于伦敦西南郊的一个行政区。

菲利普又发了份简短而肯定的回电。第二天早晨,一个陌生人出现在他的画室门口。

“我是普里斯。”菲利普把门打开时,对方说道。

那个人身上略带粗俗之气,穿一身黑衣服,圆顶礼帽上扎了条带子。他那副笨手笨脚的样子有点像范妮。他蓄着短硬的八字须,讲话带有伦敦东区的口音。菲利普把他请进屋子。在菲利普向他讲述出事的前后经过以及料理后事的情况时,他不时斜着眼朝画室里四下打量。

“我用不着去看她的遗体了,是吗?”艾伯特·普里斯问,“我的神经比较脆弱,一点儿小事就会叫我心绪烦乱。”

他渐渐无拘无束地谈起来。他是个橡胶商人,家里有妻子和三个孩子。范妮原来是个家庭教师,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不继续当家庭教师,而要跑到巴黎来。

“我和内人都告诉她,巴黎可不是一个姑娘待的地方。而且,干画画这一行赚不了钱——历来如此。”

显然,他跟妹妹的关系并不怎么融洽。他对她自寻短见深为不满,认为这是给他带来的最后伤害。他不喜欢认为他妹妹是因贫困而被迫自杀的看法,因为这似乎给他们家带来耻辱。他忽然想到,她的举动说不定另有某种较为体面的理由。

“我想她总不会跟哪个男人有什么瓜葛,是吧?你明白我的意思,巴黎以及这儿淫逸放荡的生活,也许她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名誉才这么干的。”

菲利普感到自己脸红了,心里暗自咒骂自己的软弱。普里斯那双锐利的小眼睛似乎在怀疑菲利普跟他妹妹有什么私情。

“我相信令妹一向品行端正,”他口气尖刻地回答说,“她自寻短见是因为她快饿死了。”

“哟,你这么说,可叫她的家里人感到难堪,凯里先生。她只要给我来封信就行了。我总不会让妹妹缺吃少穿的。”

菲利普只是在看了他拒绝借钱的那封信后才知道他地址的,但菲利普只是耸了耸肩膀:如今对他加以指责,没有什么用处。他很讨厌这个矮小的男人,想要尽快地把他打发走。艾伯特·普里斯也希望迅速把必要的事情办完,及早返回伦敦。他们来到可怜的范妮生前住的那个小房间。艾伯特·普里斯看了看房里的那些画和家具。

“在艺术方面,我可不想自称内行。”他说,“我想这些画总可以卖些钱吧,是吗?”

“一钱不值。”菲利普说。

“这些家具值不了十个先令。”

艾伯特·普里斯不懂法语,一切都得由菲利普出面办理。看来必须经过一道道永无穷尽的手续,才能让那具可怜的遗体安然入土。从一个地方取到证件,得上另一个地方去获得签名,还得求见不少官员。一连三天,菲利普从早忙到晚上。最后,他总算和艾伯特·普里斯一起跟在灵车后面,朝蒙帕纳斯公墓走去。

“我想把丧事办得体面些,”艾伯特·普里斯说,“但白白浪费钱财,也没什么意思。”

灰蒙蒙的早晨充满寒意,简短的葬礼显得极为凄凉。参加葬礼的还有范妮·普里斯在画室里的五六个同窗:奥特太太身为女司库,认为参加葬礼乃是她的责任;露丝·查利斯则是由于心地善良;此外还有劳森、克拉顿和弗拉纳根。在范妮·普里斯生前,他们都对她没有什么好感。菲利普纵目望去,只见四周墓碑林立,有的简单粗糙,有的俗气造作,丑陋不堪。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眼前的景象好不萧索惨淡。他们从公墓出来时,艾伯特·普里斯要菲利普陪他一起去吃午饭。菲利普如今对他十分厌恶,而且身子又感到很疲乏;这几天他一直睡不安稳,老是梦见穿着破旧的棕色衣衫的范妮·普里斯,挂在天花板的铁钩上;但他又想不出一个回绝的借口。

“你带我去一家馆子,咱们吃一顿非常讲究的午餐。这种事糟透了,真叫我的神经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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