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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步男(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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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一起去参加医学部的入学考试。”

我怔了一下,没有明白你的意思。

“医学部的考试难度很大,”你没理会我,自顾自地往下说,“我没有把握肯定自己一定能通过。但如果两个人一起参加,至少成功的可能性总比一个人来得大。下一次考试的时间太紧了,没办法做足够的准备,不过下下次、再下下次的考试说不定就可以准备好参加了。”

参加医学部的考试和手儿奈有什么关系?我不明白。我猜那只是你头脑中妄想的一种表现吧,但我还是按照你的要求,开始着手准备参加考试。无论如何,对我自己来说,失去了手儿奈,也等于我的人生失去了目标,从现在起,以后究竟要做什么,我自己反正也没有心情去决定——既然自己无法决定,那就让你替我决定好了。

突击学习非常辛苦。不过我本来就是抱着一种赎罪的心态参加学习的,所以并不在意那些辛苦,反而以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学习着。

然后就是考试。

考试的结果,我通过了。而你没有。

你又来到了我的宿舍。

“计划不得不做些改变了。我留在学校里继续做我的研究,你一个人在医学部研究如何拯救手儿奈。”

我的泪水涌上双眼,只能尽力强忍着不让它流出来。

“血沼,太晚了。到现在这个时候,不管什么样的医学手段都无法拯救手儿奈了。”

你猛地冲上来,一拳把我打得飞了出去。我慢慢从地上爬起来,重新走回到你面前。

“现在这个时候还不晚!”你的鼻子里淌出两条血痕,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你极度愤怒的缘故。“本来就是你的原因才导致了这一切,你有什么资格说什么太晚了?”

“是的。可是,要让手儿奈的灵魂安息,这已经不是医学能够解决的事了。”

“我说的是拯救手儿奈,不是说让她的灵魂安息!”

你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灰黑色的塑料袋,袋口紧紧地捆着,防止里面半液体状的东西流出来。

“拿着。”

“这是什么?”我刚一问出口就明白了。

“是手儿奈。如果医学十分发达的话,就能把她救活。”

我抬起头,凝视着你。

“血沼,你好好听着:手儿奈已经死了。”

“还不一定。你在医学部研究的时候,说不定可以找到救活她的方法。”

“死了的人不会再活过来。更何况,手儿奈的大部分都已经烧成灰了。”

“手儿奈就在这里。就算手儿奈的大部分都已经成灰了,这里仍然是手儿奈。”

“这个不是手儿奈。”

“不,就是手儿奈,”你说,“我一直都记得自己是怎么把她救出来的。”

我知道自己无法说服你。你已经疯了。要让你理解这块腐烂的肉不是手儿奈,那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情。然而很诡异的是,在你疯狂的坚持下,我竟然也开始把这肉块当作手儿奈了。

是的,因为这肉块里有手儿奈的遗传基因。

我知道可以根据遗传基因来确定一个人的真实身份。所以在理论上,只要有遗传基因,就应该可以将手儿奈复原出来。这就是所谓的人体克隆技术。虽然直到今天,世界上也都还没有任何有关人体克隆的报告,但至少在理论上这种事情并不是不可能的。之所以至今都没有这方面的成功报道,很大程度上也许只是因为无法解决伦理道德方面的问题。如果真是这样,那还是有希望的。

你握住了我的手。血从你的鼻子里滴到我们握着的手上。你没有理会。我也没有去擦它。

“拜托你了。我也要继续努力。”

“你?”

“是。我有我的考虑。”你仿佛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说,“如果你失败了,那就只有我能拯救手儿奈了。”

你离开了我的宿舍。

随着在医学部学习的不断深入,我也渐渐恢复了理智。我终于意识到,克隆手儿奈是一件完全没有意义的事情。

从最理想的角度说,即使克隆成功了,那也不会是原来的手儿奈了。我所克隆出来的,仅仅是具有相同基因的陌生人而已。一个人之所以成为一个特定的人,并非单纯是由遗传基因决定的。明显的例子是:同卵双胞胎就具有完全相同的基因,但仍旧具有完全不同的人格。所以即使真的创造出和手儿奈一模一样的婴儿又能怎么样呢?就算那个孩子是用手儿奈的细胞培养出来的又能怎么样呢?无论如何,对她而言那应该是一个全新的人生了,你或者我,又有什么权利去规定她的人生呢?

我把手儿奈的残片扔掉了。

三十年过去了。

这时候的我已经当上了医学部的教授。至于你——从三十年前的那一次见面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你,只是听到传闻说,你参加了博士课程的进修,但最后并没有获得博士学位。据说,你在做毕业设计的时候丝毫不理会导师的指导,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搞研究做实验,所以最终被学校除名。在那之后,我便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你的任何消息。

然而突然有一天,你到大学里来找我了。

“很久不见了,小竹田。”你看上去老了许多,比实际的年龄还要老上十岁的样子,“手儿奈治好了吗?”

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难道你这三十年一直都是在妄想中度过的吗?

你从脏得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大衣口袋里拿出了手儿奈的照片。照片已经发黑了,可你看着照片,脸上还是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啊,那个……”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没有成功吗?果然如此……没关系,本来就不是很容易的事。何况你还要先做好自己的工作。”你坐到教授办公室的沙发上,“你好像已经当上教授了。”

“运气好罢了。”

“是吗?不错啊……我的运气就太差了,到今天连吃饭的地方都没有着落,住的地方也没有啊。那个,你,结婚了吧?”

“唔唔,二十年前就结婚了。有两个孩子。”

你突然站起来,伸手抓住了我的胸口。

“你果然就是这么个家伙!就算是为手儿奈,也要先考虑自己的事情……算了,这样也不错,”你放开手坐了回去,“这样的话,你也能专心做研究了。那么,研究的结果呢?很难取得进展?”

我向你说明了研究中止的情况,也向你解释了我中止研究的原因。当然,我是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说明的。我不知道一直陷于妄想之中的你会不会被我的分析说服。

“原来如此,”出乎我的意料,你居然一点都没有发怒,反而笑嘻嘻地说,“我本来也没有抱什么希望。”

我露出惊讶的表情看着你,你忍不住笑起来。

“那显然不是医学能够处理的事情。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对你存有期望……啊,你先别生气。”你看着我目瞪口呆的样子,“通过医学手段拯救手儿奈,存在着好几个问题。首先,手儿奈的残片里能不能取出她的有活性的遗传基因,能不能用这个遗传基因克隆出一个新的手儿奈,这就是有疑问的。因为残片里的细胞已经死亡很久了,虽然我自己不肯承认,但我也知道它里面十有八九无法得到有活性的遗传基因。另一方面,就算肉体克隆成功了,我们也还面临一个如何克隆手儿奈的意识的问题。毕竟对于一个人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她的肉体,而是她的精神意识。而关于这个克隆意识的问题,实际上首先就是要搞清楚人类的记忆到底保存在什么地方。如果是保存在灵魂里,那么就不得不去捕捉人类的灵魂;如果保存在大脑当中,那么就不得不去复原所有神经细胞的状态……无论如何,要想做到这些,几乎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说到这里,你停下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接下去说:“但是还不到彻底绝望的时候。医学方法不行,不代表别的方法不行。如果我的理论正确,那还是有希望的……小竹田,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帮什么忙?”

“你这所大学的附属医院里有神经科吗?”

“有。”

“那么,我想看看患者的病历。”

“什么!”我禁不住提高了嗓门,“你疯了!这是犯法的!”

“别大惊小怪的。我又不是要看患者的名字或者长相,只是想看看患者的症状和大脑内部状态的相关记录罢了。”

“我的专业既不是神经科,也不是脑外科。你的要求我做不到。”

“我不需要全体患者的资料。合适的话,只要一两个人的信息就够了。我想要的只是那种患有时间知觉障碍的患者的资料。”

“时间知觉障碍?”

“对。你和我都具有正常的时间感知能力。昨天之后是今天,今天之后是明天,诸如此类。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应该是由大脑来判断完成的。但是有些人不具备这样的能力。他们可能会把今天同前天直接联系在一起,也可能会认为今天之后就是后天,于是他们就会无法预测昨天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或者经常会想起明天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啊,我明白了,你说的是精神分裂症当中的一种。照你描述的症状看起来,应该是记忆障碍或者是妄想症什么的。”

“为什么说是妄想症?”

“因为没人能回到过去,也没人能跳到未来。而且,在患者头脑中想象出来的那些‘明天曾经发生的事情’,实际上到了第二天也并没有发生。所以那些当然就是妄想了。”

“你确定?那些患者的记忆和未来实际发生的事情从来都不相符合?”

“嗯……那倒也不是。不过即便发生过这样的事,也是极偶然极偶然的,完全可以用极小概率事件来解释。”

“妙极了!”你开心地大叫起来,“不然我可就真的绝望了。如果这些人对于未来的记忆一直都和现实一致的话,我就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了……现在还是有希望的……小竹田,什么时候能拿到患者资料?”

“这个我可说不准。我去问问神经科的朋友,看看能不能拿到那种资料。”

“无论如何要拿到,不然就麻烦了。那么,我过一个星期再来,到时候期待你的好消息。”

“喂,等等。你有住的地方吗?不行的话可以住在我家……”

“车站候车室也能睡觉。”

你又像来的时候那样漫无目的地晃了出去。

也许我应该完全无视你的请求才对。

可是不知道究竟出于什么心理,我最后还是去找了神经科的朋友。也许在我的潜意识里,也还在为手儿奈的死内疚吧。手儿奈的死有我的原因在内,而她的死又导致了你数十年的混沌生活。我虽然无法补偿她或者你,但是为实现你的愿望尽一点自己的力量——尽管我认为你的愿望不过是妄想而已——至少可以给我自己带来一点点心灵上的安慰,即使自己也知道那只不过是我虚伪的安慰而已。

患者的资料全都搜集在一张光盘里。一部分是基于照x光而得到的大脑内部结构图,另一部分则是脑电波的数据记录。

“多谢了。不过,还有一件事情要请你帮忙,”你把光盘接过去的时候说,“我需要一些设备来分析这些数据,所以要借你研究室的电脑用用。另外,晚上我能不能直接睡在你的研究室里?我自己带了睡袋,只要占用研究室的一个角落就可以了。”

“电脑的事情没问题,不过睡觉你完全可以睡在我家里。”

“这就不用了。我倒不是怕打扰你,只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从你家到研究室的这段路上。”

从那一天开始,你就在研究室里住下了。每天你都忙着分析患者的资料,对学生们好奇的目光视若无睹。我也不敢说出真实情况,遇到有学生问的时候就胡乱编些理由搪塞过去。这样过了大约一个月,忽然有一天,你飞奔着向教室跑来。

“可以了!小竹田,我弄明白了!能把手儿奈救活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我这么想着。

“你跑慢一点儿,当心摔着。你弄明白什么了?”

“等一下跟你仔细说,现在你先帮我一个忙。”

“又要帮什么忙了?”

“我想要用立体定向放射治疗仪。”

“什么啊!你这是得寸进尺啦!虽然我是教授,可你也要知道,有些事情我能办到,有些事情我办不到啊。”

“你应该能办到啦。只要让我用,我就能救回手儿奈了。”

“如果救不回来呢?”

“绝对能救回来!”

“万一呢?啊,就算失败的可能性是一亿分之一呢?你为什么那么肯定一定能救回来?”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反正这是绝对、绝对可以实现的!”

我在想,该怎么做才能把你从妄想的世界中拉出来呢?你已经沉迷了那么久,单靠语言能把你说服吗?显然不可能。那么,就满足你的请求,让你自己最终明白自己的设想有多么疯狂,怎么样?退一步说,如果你真的成功了,不也是真的拯救了手儿奈了吗?但是另一方面,你的要求并不是那么容易可以做到的,我必须编造一些理由,如果这些理由被揭穿,我就会丢掉我现有的职务。这样说来,假如你的设想根本就是错的,我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啊,不,我怎么能那么想?这三十年来,手儿奈的死一直都像一块沉甸甸的铅块一样压在我的心上,如果有任何事情能让这种罪恶感减轻一点的话,即使明知道那是不可能成功的,又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呢?

我编造了一个借口,从院方得到了立体定向放射治疗仪的使用许可。

你认为,为了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应当在深夜里使用这一装置。我当然同意这一点。

“现在,你该告诉我你到底要拿这个装置干什么了吧?”在治疗仪的控制室里,我对你说。

立体定向放射治疗仪——这是一种用来治疗癌症的装置。一般来说,当癌症发展到无法使用手术治疗,或者由于癌症本身的性质无法手术的时候,就要用这种装置了。它的原理是把高能粒子射线分成若干束,从人体的不同角度照射进去,这些分散的射线会在人体内的某个点上交叉,于是这一点上就会承受极高的放射剂量,从而达到杀死这一点上的癌细胞的效果;而对于正常的人体组织来说,它们承受的都是极小的放射剂量,所以几乎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当然,确定射线交叉点是一件精度要求非常高的工作,所以这种治疗仪都是使用电脑控制的。

“嗯,当然是为了逆转时间啊。”

你果然这么说了。从上一次你说到时间知觉的时候开始,我就猜到你的目的了。

“干吗用那种眼神看我?”你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你以为我疯了?你以为我是在信口胡说?”你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算了吧,我不是今天才被人看成疯子,早在三十年前就被人这么看了。但是不要以为我真的疯了。这三十年来,我的任何一项举动都有着我自己的理由。唔,我知道,你认为我是受不了手儿奈的死,所以发狂了……可惜你还是想错了。这样吧,还是让我从头开始解释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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