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小牛的诞生(2/2)
我初步察看了一下。这是所有兽医最伤脑筋的一刻。马上就能知道是不是15分钟后就可以穿衣服回家了,还是前面有几小时的苦工在等着哩。
这一次我知道倒霉了,胎牛的位置很麻烦,头在后边又没什么空间,活像个未成熟的头胎母牛,简直不像是第二胎;而且很干,羊水一定几个钟头前就破了。它一直在高坡上游荡,产期又提早了一星期,所以他们才把它临时安置在这报废了的牛栏里。总而言之,我要想再看到我的床,那还早着哩!
“小伙子,你找着什么了?”丁叔叔厉声打破了寂静,“头在后面,是吧?那没什么,我看布先生接这种生看得多了,他把小牛转过来就是了。”
这种废话我从前也听过。我行医的短短经验早已教会我,所有的农夫对于别人的家畜全都内行,要是他们自己的家畜有毛病了,他们可赶紧打电话找兽医;要是他们邻居的家畜出了毛病,那他们的信心可大了,意见可多啦!我还注意到一件怪事,一般人还偏看重他们的意见。就拿目前来说吧,叔叔很明显就是一位内行,他说什么丁家人都听。
“还有一个办法,”丁叔叔继续说下去,“找几个帮手,把小牛用绳子拖出来,头朝后就朝后吧!”
我一面摸索一面喘气:“里面地方这么小,我怕不可能把小牛转过来,要是让它头朝后硬拖出来,母牛的骨盆一定会绷破。”
丁家人的眼睛都眯起来了,很明显地他们认为我在躲避叔叔的高见。
现在,两个钟头过去了,失败业已在望,我在这块脏地上滚来滚去地干活,丁家人不出声地看着,丁叔叔不停地批评着。丁叔叔粗糙的脸都兴奋得发红了,小眼睛也亮了,恐怕多少年都没这么开心过吧。他爬这一趟坡可已经赚回去一百倍了,他的活力一点也没减少,每一分钟他都在自得其乐。
我躺在那儿,闭着眼,脸上的泥又干又硬,嘴张着。丁叔叔把烟斗拿在手里,头朝前歪着:“小伙子,你差不多了吧?”他深为满意,“我从没见过布先生垮台,不过他的经验多着啦!还有,他身体棒,真棒,从来不会累。”
恼怒没头没脑地淹没了我,当然,我应该站起来,把这桶血水倒在丁叔叔头上,跑下山去开车走开,远离约克郡,远离丁叔叔,远离丁家人,远离这头牛。而事实上呢,我咬紧牙,稳住脚,用尽我最后一丝力气去推。突然,我简直不能相信绳圈已经滑过了尖尖的小牙齿,滑进了小牛的嘴。我小心翼翼地用左手拉紧绳结,这下子下巴果真给套上了。
我总算可以开展工作了:“丁先生,请您抓住这绳子,我现在从里面推,您在外面拉,小牛头应该可以转过来了。”
“绳圈要是滑下来了怎么办?”丁叔叔还不死心地问。我没工夫回答。我在用力推小牛的肩膀,同时又在对抗母牛的阵痛收缩。我感觉到小牛身体慢慢转向我了。“丁先生,拉,别放松!”我又对自己说,“老天爷,绳圈千万别滑下来。”头转过来了,我觉得小颈子小耳朵在碰我的手肘,我放开小牛肩,抓住牛鼻子,免得小牙齿碰伤了子宫壁,我把小头扶到它应该在的地方——前肢上。我赶快把绳圈连耳朵也套上。“母牛用力的时候就赶快拉!”
“不对,你应该拉腿了!”丁叔叔在叫。
“跟你说叫你拉这鬼绳子!”我用力大吼。眼看着丁叔叔生气了,退回他的草垛上了,我立刻觉得出了口气。小牛头出来了,身体也很顺利地跟出来,小家伙一动也不动地站着,眼睛定定的,舌头发紫,而且肿了。
“会死的,一定会。”丁叔叔又恢复了他的攻击。
我把它嘴里的泡沫弄清爽了,对准它的嘴用力吹气,马上开始人工呼吸。我给它的肋骨推拿几下以后,小家伙喘了口气,眼珠动了动,开始自己呼吸了,一条腿还弹了一下。
丁叔叔把帽子取下来,不敢置信地抓着头皮:“好家伙,活的,我以为你搞了这半天它一定早死了。”老头儿的活力好像一下子没有了,空烟斗挂在他嘴边。
我说:“我知道小家伙要什么。”我扶住它的前腿把它推到它妈妈头边。母牛正侧卧在地上,它的肋骨起伏不已,眼半合着,好像对啥也不关心似的。突然,它感觉到了小牛在它脸上蹭来蹭去,于是一切都变了,它的眼睁得好大,鼻孔拼命地闻,每闻一次它的兴趣就增一分,慢慢地它挣扎成俯卧状,浑身上下不住地又闻又舔那深深躲在它怀里的小牛。像这种时候,大自然早已准备好了最奇妙的兴奋剂,当母牛的舌头舔它的时候,小牛把身子弓起来,一分钟不到,它已经在摇头摆尾,并试着站起来了。
我笑了,这一幕是我所最爱的,这小小的奇迹!我觉得不管我看过多少次了,这一幕还是照旧感动我。我把身上的血与泥尽量擦干净,不过大部分都已干了,用指甲都刮不下来,得等回家后洗个热水澡了。我一面穿衣服,一面觉得好像谁拿棍子打了我半天似的,全身都在痛,嘴巴好干,嘴唇都粘得张不开来。
一个忧郁的高个子靠过来了:“可以喝点什么吗?”丁先生这么问。我自己都可以感觉到开心的笑容爬了满脸,眼前浮现出一杯热茶,里面还兑着不少威士忌。“丁先生真是谢谢您,喝一杯可太妙了。这两个钟头够累的。”
“不是的,我是问母牛可不可以喝点什么?”
“嗯?”我含糊不清地说,“可以,当然可以。给它喝,它一定很渴,喝点什么对它只有好处,给它喝。”
我把东西收拾好,一脚高一脚低地走出牛栏,外面还是漆黑,风刮着雪把我的眼睛都打痛了。我朝坡下跑去的时候,还听得见丁叔叔的声音:“布先生从来不给刚生产的母牛喝水,说是会冻了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