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旅馆 · 1(1/2)
夏逝
一
她们像一群动物,赤裸裸地爬来爬去。
丰盈圆润而又朦胧的裸体,在昏暗的腾腾热气中,用膝盖爬行着,活像一群光滑而黏糊的动物。唯有肩上丰满的肌肉抽搐着,一派农忙时的景象。黑发的色泽又映出一幅人间的图景——简直是水灵灵的,高贵而又悲伤。这是多么艳丽的人间图景啊。
阿泷扔下刷子,像跳木马一般忽地跃起,越过高高的房门,忽然对着水沟蹲了下来。水声渐渐细小了。
“是秋天啦。”
“真的,刮秋风啦。入秋以后,避暑地非常冷清,像港口的船儿全出了海一样……”澡塘里传出阿雪娇媚的声音。那是一种模仿热恋中的城市女子的声调。
“别神气啦,矮个儿。”阿芳用刷子敲了敲阿雪的腰部,“才八月初,东京人就说是秋天啦秋天啦,他们以为山里常年都刮秋风呢。”
“阿芳,我要是那位小姐,会说得更加悦耳动听呢。入秋以后,避暑地冷冷清清,如同找不到对象的老处女。”
“对不起,别看我这样,我还正经八百地出嫁过三次呢。像你这般年龄的时候,正式结过婚,有过丈夫呢。”
“那么……就说入秋以后避暑地冷冷清清,就像离婚三次回娘家的女人。这么说怎么样?”阿雪边说边向河滩跑去。
阿泷伸了伸腰,依然蹲在水沟上,凝望着城里人所说的“秋天”的景象。然而……月色下,仅仅浮现出故乡的山脉。她即使进了城,也不会记起温泉乡这溪谷的流水声。月光透过栎树叶,洒落在五个月都没休息玩耍的她那鼓鼓的肚皮上,好像是斑马的样子。
阿芳把头探出窗外。
“阿泷,你还是那种坏习惯,那条河是洗餐具的呀。”
“什么餐具?”
“下面有香鱼的鱼篓,还有人淘米,不是吗?”
“流水会把这些东西冲掉的呀。”
“这个混蛋!”
阿泷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声“阿雪会游泳吗”,就攥住小姑娘的手腕,走过河滩上的桥。阿雪裸露着身体,羞羞答答地瑟缩着腹部。阿泷看见阿雪这副模样,就猛然敲了一下她的头。
“喂!”
“我脚痛呀,人家光着脚呢。”
不用说,澡塘里的人正议论着她们。两人的头发又长又粗,格外丰盛。那些濡湿的乌亮黑发,不由得使其他姐妹感到她们俩身上有一股天生的诱人魅力。况且两人整个夏天都是同床共被。今宵还会拿到八月份的分配呢。
“她们一定是把客人给的份儿,向账房虚报了。真是活该,现在两人正要偷偷去谈呢。”
“还说什么对平均分配不服气……”
事实上,她们七个人对这种“平均分配”的正当做法,都怒不可遏。就连得到的份儿最少的农村姑娘阿时也都感到……对了,她只是因为这个缺点,才特地从澡池中把头抬起来,说:
“她们的出身与我们不同呀。一个是肉铺女佣出身,一个是艺伎馆保姆出身……滑头是当然的。”
阿泷像抱着一捆蔬菜似的把阿雪抱起来,走过桥对面的踏石。这一座桥通向溪流中的小岛。岛上兴建了水榭,构成旅馆的庭院。月光犹如成群的银色候鸟行将淹没似的,洒落在四周的深水里。岩石的莹白,同对岸杉林的秋虫啁啾浑然一体,逼近她那赤裸的身体。
大概是已经清扫完澡盆,传来了将水桶放在水泥地上的声音。阿泷在水榭柱旁发现了花炮。阿雪从百日红的枝头上,取下客人的游泳衣穿上。
“瞧,这么长,都到膝盖啦。”
“是男人的呀。”
留下来的那几个女人穿着睡衣从桥上走了过来。她们往常应该已经像根棍棒,躺倒就睡了。今天,连每晚由两人轮流打扫澡塘的事,都七个人一起干了。她们手头有钱,犹如欲望节的前夜……她们嘲笑穿着又肥又大的游泳衣、梳着桃瓣形发髻的阿雪,又回忆起夏天男客的种种许愿,感到饿极了,就恶狠狠地数落起客人们的缺点来。于是阿泷说:
“阿时和阿谷只干到明天了,让咱们放花炮来告别吧。”
花炮濡湿了。
“阿雪,秋天就像濡湿了的花炮。”
她说着粗鲁地又一连划了十五六根火柴。嘭的一声,火球穿过了长满嫩叶的樱树树梢。
大家抬头仰望,齐声欢呼。她们看到晒台上闪过一个穿浴衣的汉子。旅馆建在溪流边的斜坡上。同外面的正门是水平的,后边的晒台矮得人们都可以跳上去。闪现的汉子好不容易把晃荡的脚搭在圆木柱子上,笨拙地使劲往上爬。
“啊,那是鹤屋嘛。”
“这样好色,让人怪难受的。”
她们扬声大笑,阿芳嘘的一声用手制止,说:
“我早把走廊上的门上了锁,他绕到后面去了。”
汉子像发疯似的,拼命拉着挡雨板,转眼间卸了下来,用双手举起,连人带板倒落在女佣的房间里。窗子里漆黑一团。阿芳倏地向桥的方向跑去。大家慌乱起来。阿泷冲着正脱游泳衣的阿雪说:
“管他呢,大伙都在担心自己的荷包哪。”
阿泷说着使劲地搂住对方的肩膀,倒在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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