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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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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无线电报话员姑娘因为老半天无事可干,再加上还没有和“6—1”号楼里的人打成一片,所以格外苦闷。

但是,来到“6—1”号楼里的这第一天,为她接下来的生活做了很多准备。

她了解到,在打得残破不堪的二楼设有炮兵观测点,可以向对岸发送情报,二楼的头头儿是一名中尉,穿着肮脏的军装,戴的眼镜老是从翘鼻子上往下溜。

她了解到,那个爱发火、爱说脏话的老头子是从民兵里来的,因为自己有了迫击炮长的称号,感到很神气。在高墙与一堆碎砖之间的那些人是工兵,其中的头头儿是一个胖子,走起路来皱着眉头,嘴里咯咯响,好像脚上长了鸡眼。

掌管楼房里唯一一门大炮的是一个穿水兵服的秃子。他姓科洛密采夫。卡佳曾经听到格列科夫喊他:

“喂,科洛密采夫,你睡过头啦,把天大的好事儿耽误了。”

掌管步兵和机枪的头头儿是一名浅色胡子的少尉。他的脸虽然有一圈胡子,却显得特别年轻,也许他自己以为,留胡子可以显得有三十岁,像个上了年纪的人。

下午,大家拿东西给她吃。她吃面包,就羊肉灌肠。后来她想起军装口袋里还有水果糖,便悄悄地把一块糖放进嘴里。吃过东西以后,她就想睡觉,虽然四周枪声很近。她睡着了,在睡梦中依然咂摸着糖,依然很烦恼、苦闷,等待着灾难降临。忽然她听到唱歌的声音。她没有睁眼睛,字字都能听得很清楚:

往日的伤心事在我胸怀,

像酒,越陈越厉害……

在夕阳的余晖照亮的石头天井里,站着一个肮脏的、头发蓬乱的小伙子,手里拿着一本小书。红色的碎砖堆上坐着五六个人,格列科夫躺在大衣上,拿拳头支着下巴。有一个像格鲁吉亚人的小伙子在听着,露出不信任的神气,好像在说:“算啦,别想拿这一套收买我。”

附近有一颗炮弹爆炸,冒起一团红红的砖灰,似乎这团团乱转的是童话里的烟雾,坐在红色砖堆上的人和他们在红雾里的武器,似乎是在《伊戈尔远征记》 [57] 里描写的那个可怕的时日。姑娘的心忽然颤抖起来,因为她产生了一种荒唐的信心,相信有幸福等待着她。

第二天。这一天发生了一件事,惊动了已经习惯了一切的楼里的人们。

二楼的负责人是巴特拉科夫中尉。他手下有一名测绘计算员和一名观测员。一个是垂头丧气的兰巴索夫,一个是机灵而忠厚的蓬丘克。蓬丘克是一个很古怪的、一天到晚自己对着自己笑的戴眼镜的中尉。卡佳一天能看到他们好几次。

在安静的时候,从楼板上的豁口能在下面听见他们的声音。

兰巴索夫在战前养过鸡,常常和蓬丘克谈起鸡的聪明和狡诈的本性。蓬丘克趴在炮队镜上,像唱歌一样拉长声音报告着:

“注意:从面包厂方向开来一队汽车……中间有一辆坦克……出来的德国佬有一营人……像昨天一样,有三个地方冒炊烟,一些德国佬带着锅盆……”

他观察到的一些情况有时没有什么军事意义,只是一些生活趣事。这时候他就唱:

“注意……一个德国军官带一条狗出来玩啦,狗闻到什么味道,朝前跑啦,好像那是一条母狗,那公狗站住,在闻呢。那边有两个德国兵,一个掏出烟盒,抽起烟来,另一个直摇头,好像是说:我不抽……”

忽然蓬丘克用同样的唱歌的腔调报告说:

“注意……操场上有很多人……有人拿着乐器……很多人围着他们,还堆了很多柴……” 后来,他停了很久,又用十分难受但是仍然拉得很长的声音说:“注意,中尉同志,拉出一个女人来,女人穿着小褂,在叫呢……把女人捆在柱子上啦……注意,中尉同志,又拉出一个小孩子,也捆在柱子上啦……中尉同志,好像两个德国佬在从桶里往外倒汽油……”

巴特拉科夫通过电话把这一情况通知了对岸。

他趴在炮队镜上,用自己的卡卢加地方口音,学着蓬丘克的语调,大声叫道:

“喂,注意,同志们,乐队在烟火里演奏呢……开火!”

他厉声喊叫起来,并且转过身朝向对岸。

但是对岸没有动静……过了几分钟,重炮团集中火力猛轰行刑的地方。操场被一团团硝烟和灰尘罩住。

几个小时之后,通过侦察员克里莫夫了解到,那是德国人要烧死一个茨冈女子和一个小孩子,因为怀疑他们从事间谍活动。头天晚上,克里莫夫把两件脏衣服和裹脚布留给一个老太婆,说定第二天去取洗好的衣服。他想向老太婆了解一下茨冈女子和小孩子的情况—是苏军炮弹把他们打死了呢,还是被德国人烧死了。老太婆是跟孙女和一头山羊一起住在地窖里的,克里莫夫穿过瓦砾堆顺着他还记得的小路朝前爬去,可是苏军夜间轰炸机在地窖所在的地方扔下一颗重磅炸弹,老太婆、小孙女、山羊、克里莫夫的衣服和裹脚布全不见了。他只是在炸裂的木头和石灰碎块之间发现一只肮脏的小猫。小猫很老实,既没有什么要求,又不抱怨,认为这轰炸声、饥饿和战火是世间正常的事情。

克里莫夫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下子把小猫装进衣服口袋里。

“6—1”号楼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使卡佳感到吃惊。侦察员克里莫夫在向格列科夫报告的时候,不是按规矩站着,而是跟他坐在一块儿,他们说话就像同志跟同志说话。克里莫夫抽烟就找格列科夫借火。

克里莫夫报告完了之后,走到卡佳跟前,说:

“姑娘,瞧,世界上有些事儿多可怕呀。”

她叹了一口气,感觉到他那火辣辣的眼睛在望着她,顿时脸红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小猫,放在卡佳身边的碎砖上。

这一天有十来个人走到卡佳跟前,他们都和她谈小猫,谁也没有提起那个茨冈女子的事,虽然那件事使他们心里很不安宁。有些人想坦率地跟卡佳谈谈感情问题,谈起来却用的是嘲弄和粗暴的口气。有些人干脆利落想跟她睡睡觉,谈起来却十分客气,彬彬有礼。

小猫哆嗦起来,浑身都在颤抖,看样子,是受了震伤。

老迫击炮长皱着眉头说:

“干脆把它打死好啦。”

可是他马上又说:

“你还是逮逮它身上的虼蚤吧。”

另一名担任迫击炮手的黑红脸膛的民兵琴佐夫劝卡佳:

“姑娘,把这讨厌东西扔掉吧。要是西伯利亚猫就好啦。”

工兵里亚霍夫薄薄的嘴唇,阴沉着脸,一脸凶相。只有他真正对猫感兴趣,而对报话员姑娘的美貌无动于衷。

“我们在野外的时候,”他对卡佳说,“有沙沙声冲我来,我想,这是要落地的子弹。谁知是一只兔子。它一直跟我坐到天黑,等到安静了,它才走了。” 他说:“您虽然是姑娘,可还是知道这是侦察机在伏尔加河上飞,在打一百八十毫米的炮,在打火箭炮。兔子却很傻,什么也不知道。分不清迫击炮和榴弹炮。德国佬放照明弹,兔子就吓得打哆嗦,又没法儿给它解释。所以这些畜生都很可怜。”

她感到对方是严肃的,所以也很严肃地回答说:

“我不完全同意您的说法。比如说,狗就能认得飞机。我们驻扎在一个村子里,那儿有一条狗叫‘凯尔逊’,我们的飞机来了,它躺在那儿,连头也不抬,可是敌机一来,它立刻就找地方躲起来。它分得才清楚呢。”

空气抖动起来,因为空中响起可怕的刺耳响声,这是德国的十二筒火箭炮开炮了。炮弹轰鸣,黑烟和红砖灰混合到一起,石块到处乱飞。过了一分钟,等到灰土渐渐落下来,卡佳和里亚霍夫又继续他们的谈话,就好像他们不曾趴到地上。显然,被困孤楼里的人们的自信心也传染了卡佳。似乎他们都相信,在被打成了瓦砾场的楼房里,一切一切,包括钢铁和石头,都很脆弱,都很容易打碎,只有他们是例外。

一排机枪子弹呼啸着从他们坐的豁口旁边飞过,紧接着又是一排子弹。里亚霍夫说:

“春天我们驻扎在圣山城外。头顶上常常有子弹的啸声,却听不见枪响,真叫人莫名其妙。原来,那是椋鸟学会了模仿子弹的声音……我们有一位上尉连长也常常弄得我们惊慌起来,他学子弹声音才像呢。”

卡佳说:

“我在家里的时候就想象战争是什么样子:孩子们在哭叫,大家都在火里,猫在乱跑。我来到斯大林格勒一看,果然就是这个样子。”

一会儿,留大胡子的祖巴廖夫走到卡佳跟前。

“怎么样,”他关切地问,“长尾巴的小家伙还活着吗?”他掀起盖在猫身上的一块裹脚布。“噢,多么可怜呀,多没精神呀。”他嘴里说着,眼睛里露出馋涎欲滴的神气。

晚上,在短时间的战斗之后,德军向“6—1”号楼的侧翼推进了一小段距离,用机枪火力切断了楼房与苏军防御阵地之间的道路。通往步兵团团部的电话线也被切断了。格列科夫下令打一条通道,从地下室通向离楼房不远的一条地道。

“有炸药。”肥胖的司务长一只手端着茶缸,另一只手拿着一小块糖,对格列科夫说。

楼房里的一些人很随便地坐在基墙边的一个大坑里,说着话儿。大家都很忿怒地想着烧死茨冈女子的事,但是依然没有谁说起这事。似乎这些人对身陷重围这事漠不关心。

卡佳觉得这种镇静非常奇怪,但是这镇静却很能征服人,在这些十分自信的人中间,就连可怕的字眼“被围”,她觉得也不可怕了。等到机枪就在旁边嗒嗒响起来,格列科夫高喊“打呀,打呀,他们来啦”的时候,她也不怕了。等到格列科夫说“想用什么就用什么。手榴弹,刀,铁锹。打,打,狠狠地打”的时候,她也不害怕了。

在安静的时候,楼房里的人就详细地、不慌不忙地讨论起姑娘的相貌。巴特拉科夫似乎不是这方面的行家,而且是近视眼,然而在讨论卡佳的美的时候常常提出很精到的见解。

“我认为姑娘的胸脯是最要紧的。”他说。

炮兵科洛密采夫和他争论,他就像祖巴廖夫说的,“发表长篇论文”。

“喂,你们好像谈起猫来啦?”祖巴廖夫问。

“不行吗?”巴特拉科夫说。“就连老头子还拿人当猫谈呢。”

老迫击炮长吐了一口唾沫,拿手掌搓着胸脯,说:

“都说这姑娘很漂亮,她的漂亮究竟在哪儿?你们说说看。”

他听到有人暗示说,格列科夫很喜欢这姑娘,特别生气。

“依我看,这个卡佳实在不咋样,经不住细看。两条腿那样长,跟仙鹤一样,屁股没有屁股。眼睛老大,像牛眼睛,这算什么姑娘?”

琴佐夫反驳说:

“你就喜欢大屁股娘们儿。你这是老眼光,是革命以前的眼光。”

科洛密采夫专爱说脏话、下流话,那老大的秃头里装着许多古怪的想法,灰灰的眼睛笑嘻嘻地眯缝着,他说:

“这姑娘还是不错的,不过我有我的特别胃口。我喜欢小小的,像亚美尼亚和犹太妞儿那样的,大眼睛,短头发,又灵活,又麻利。”

祖巴廖夫若有所思地望了望被探照灯光划破的黑黑的天空,低声说:

“还不知道这事儿究竟怎么样呢。”

“你是说,她究竟喜欢谁吗?”科洛密采夫问。“她喜欢格列科夫,这是肯定的。”

“不,不一定。”祖巴廖夫说过这话,从地上拿起一块断砖,使劲扔到一边。

大家看了看他,看了看他的大胡子,一齐哈哈笑了起来。

“你凭什么叫她喜欢,凭大胡子?”巴特拉科夫问道。

“凭唱歌!”科洛密采夫说。“现在广播:有步兵要唱歌啦。他唱,她就把他的歌声广播出去。恰好是一对儿!”

祖巴廖夫打量了一下昨天晚上念诗的小伙子。

“你怎么样?”

老迫击炮长用争吵的口气说:

“他不说话,就是说,他不愿说话。”

又用父亲责备儿子不该听大人说话的口气说:

“你顶好到地下室里去,趁这会儿安静,好好地睡一会儿。”

“这会儿在地下室里安齐费罗夫准备用炸药炸通道呢。”巴特拉科夫说。

这时候格列科夫在口述报告,由卡佳向外发送。

他向集团军司令部报吿说,据各方面观察,德军正准备进行突击,据各方面情况判断,这次突击方向是拖拉机工厂。他只是没有报告,据他判断,他和手下弟兄们所据守的楼房正是德军突击目标的中心。但是看着姑娘的脖子,看着她的嘴唇和耷拉着的睫毛,他想象到,而且是活灵活现地想象到,这细细的脖子断了,像珍珠一样白的颈脊骨从破烂了的皮肤里露了出来,这玻璃球般大眼睛上的睫毛和没了血色的嘴唇都像是用落满尘土的灰色橡胶做成的了。

他真想抱住她,趁他和她都还活着,还没有被消灭,趁这个年轻姑娘还是这样美,他要享受一下她的温暖、她的青春活力。他觉得,单是因为他对姑娘的怜悯,也要把她抱住,但是,血液在耳朵里腾腾直跳,朝两边鬓角直冲,难道是因为怜悯吗?

司令部没有马上回答。

格列科夫伸了个懒腰,骨头舒舒服服地响了几声,大声地舒了一口气,心里想:“好的,好的,等天黑了再说。”接着又很亲热地问道:

“克里莫夫带回来的小猫怎么样啦,好些了吗,结实了吗?”

“哪儿会结实。”卡佳回答说。

卡佳一想到茨冈女子和小孩子在火里的情形,她的手指头就发抖,她侧眼朝格列科夫看了看,看他是不是发觉这一点。

昨天她觉得,“6—1”号楼里的人谁也不会跟她说话的,可是今天在她吃饭的时候,有一个手持自动步枪的大胡子从她身边跑过,像老朋友一样对她喊道:

“卡佳,多吃多长肉!”并且用手比划着,怎样拿调羹在饭盒里吃饭。

她看到昨天念诗的那个小伙子用防雨布搬迫击炮弹。还有一次,她一回头又看到他,他站在开水锅边,她知道他是在看她,所以她打量了他一下,他却赶紧转过脸去。

她已经在猜想,明天谁会拿信和照片给她看,谁会叹着气一声不响地看她,谁会对她说他不相信女人的爱情,今后再也不谈恋爱,谁会给她送礼物,给她半壶水或一把白糖。那个大胡子步兵可能会爬过来摸她。

终于司令部回答了,卡佳把司令部的话转告格列科夫:

“命令你们每天十九时正进行详细汇报……”

忽然格列科夫打了一下她的手,把她的手掌从开关上拨下来,她吓得叫起来。他笑了笑,说:

“一块炮弹皮落在报话机上啦,什么时候格列科夫需要,再把报话机修好。”

姑娘慌乱地看着他。

“请原谅,亲爱的卡佳。”格列科夫说着,抓住她的手。

六 十

凌晨时候,别廖兹金团部向师部报告说,被困在“6—1”号楼里的人打通了与工厂的水泥地道相接的地下通道,进入了拖拉机厂的车间。师部值班参谋将此事报告了司令部,司令部里的人报告了克雷洛夫将军,克雷洛夫命令找一个楼里出来的人到他这儿来,以便查问有关情形。值班参谋便挑了一个小伙子,由联络官领着朝司令部走去。他们顺着山沟朝岸边走,小伙子一路上眼睛转来转去,不住地问这问那,心里很不踏实。

“我要回去。我只是为了把地道摸清楚,好把伤员抬出来。”

“没关系,”联络官回答说,“你现在去见的官比你们的官大,他怎样吩咐,你就怎样做好啦。”

在路上,小伙子对联络官说,他们已经在“6—1”号楼里蹲了两个多星期,有些天他们只能吃堆在地下室里的一些土豆,喝水就喝暖气锅炉里的水,把德国人弄得够呛,德国人几次派人来谈判,说要把被围困的人放出来,放到工厂里去,可是,大楼里的指挥员(小伙子管他叫“楼长”)命令所有的火器一齐开火,算是对他们的回答。等他们来到伏尔加河边,小伙子趴下,喝起水来,等喝足了水,又把棉袄上的水滴小心地刮到手心里,拿舌头舔了舔,就像饥饿的人舔面包碴儿一样。他说,暖气锅炉里的水都臭了,头几天大家喝了那水都闹肚子,楼长吩咐把锅里的水烧开了再喝,这样就不闹肚子了。

然后他们一声不响地又往前走。小伙子倾听着夜间轰炸机的隆隆声,望着红的绿的信号弹和一道道子弹与炮弹曳光装饰得色彩缤纷的天空。他看了看尚未熄灭的市区大火那疲惫无力的火苗,看了看大炮发射时的白光和重型炮弹在伏尔加河里爆炸掀起的青色浪花,不禁渐渐放慢了脚步,直到联络官喊他:“走吧,走吧,快点儿!”

他们在岸边乱石丛里走着,一颗颗迫击炮弹在头上呼啸而过,岗哨不时地呼喊他们。后来他们顺着一条小路朝坡上走,经过弯弯曲曲的巷道,经过一座座挖进土山里的掩蔽所,一会儿走在黄土台阶上,一会儿走过木板搭的小桥,到末了来到一个拉了铁丝网的通道口—这便是第六十二集团军指挥所。联络官紧了紧腰带,便顺着交通壕朝军委掩蔽所走去,用来造掩蔽所的圆木特别结实。

哨兵去找副官。有一小会儿,从半开着的门里射出柔和的电灯灯光,那是一盏带灯罩的台灯。

副官打了一下手电,问过小伙子的姓名,便吩咐他等一会儿。

“等会儿我怎么回去呀?”小伙子问道。

“没关系,有嘴巴,就不怕迷路。”副官说过这话,又用严肃的口气说:“你们到门道里来,要不然挨了迫击炮弹,将军还要我负责任呢。”在暖和而昏暗的过道里,小伙子坐在地上,侧着身子往墙上一靠,就睡着了。

有一只手使劲把他摇晃了两下。他正迷迷糊糊地做着梦,在梦里既听到若干天来战场上凄惨的叫声,又听到早已不存在的自己家里的柔声细语,这时候一个很严厉的声音闯入他的梦境:

“沙波什尼科夫,快去见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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