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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积香庐今宵来显客 花月夜首辅会玉娘(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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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娘未置可否,低头不语。张居正语重心长地说道:“玉娘啊,你一个弱女子,哪里真正懂得什么叫尔虞我诈,又哪里见过真正的铁马金戈!方才,你说我抢了高阁老的首辅之位,焉知这堂堂宰辅,上有皇上的把握,下有百官的监督,是抢得来的吗”停顿了一会儿,张居正又接着问,“玉娘,你家中还有一些什么人”

玉娘摇摇头,打从九岁被卖进青楼,她就和家人失去了联系。张居正接着说:

“如果你有一位弟弟,今年才十岁,他老担心受别人的欺负,你做姐姐的,该如何办理”

玉娘想了想,答道:“把弟弟保护好,不要让人欺负他。”

“这就对了。”张居正话锋一转,说道,“当今皇上才十岁,他老担心受高阁老欺负,这才是高阁老下台的真正原因。”

“哦”

玉娘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张居正。

张居正接着说:“高阁老与我共事多年,他既是我的良师,也是益友,我何曾有半点心思加害于他。那一天在京南驿,你突然出现,我很是为高阁老高兴,挂冠南下,有你这样的红颜知己相伴,纵然是终老林泉,又有何憾遗憾的是,高阁老视男女私情为不道,竟然辜负了你的一片痴情。”

“别、别说了。”

玉娘轻轻摆了摆手,由于戳到了痛处,她低头嘤嘤地哭泣了起来。

“玉娘,我把你请来这里,是想帮助你。”

“帮助我”玉娘抬起头。

看着她满脸泪痕,张居正更是动了恻隐之心,他叹了一口气,说道:

“古哲有言,饮食男女,人之大欲。无情未必真豪杰,这一点,正是我与高阁老的不同之处。我张居正虽然不才,但毕竟怀有一颗怜香惜玉之心。”

“大人!”玉娘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

“不要喊我大人,喊我先生即可。”

“先——生。”

玉娘涩涩地喊了一句,满脸羞赧。

这一变化被张居正看在眼里,他起身踱至窗前,撩开帐幔,推窗而望,只见中天已挂了一弯明月,山水亭榭显出淡淡的朦胧之美。张居正感叹道:

“今夜月光很美,可惜你……唉!”

玉娘摸索着也走到窗前,听窗外凉风习习,秋虫唧唧,回想过去见过的淡云秋月,顿时悲从中来,不由得双手捂脸,再次抽泣起来。

张居正近在咫尺,闻到玉娘身上散发出的幽兰般的体香,直感到身上热烘烘的难以自持,他伸手轻轻地抚了抚玉娘瘦削的双肩,温情地问:“玉娘,听说你想离开京城”

玉娘点点头。

“方才说过,我可以帮你。”张居正盯着玉娘挂着泪痕的脸庞,声音越发柔和了,“不管你是回南京还是想去河南新郑找高阁老,我都可以派专人护送。”

“不,我不去河南。”

“啊”张居正眼眶中露出兴奋,“你不想见高阁老了”

“奴家眼睛雪亮时,他尚且不要,如今,奴家已是两眼一墨黑,他更不会搭理了。”说罢,玉娘珠泪滚滚,抽泣着说,“我要回,只能回南京。”

“南京可有亲人”

“没有,只有一个邵大侠算是恩人,是他花银钱把奴家从青楼中赎了出来。”

“邵大侠”张居正一愣,对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这些时,他来找过你没有”

“没有,”玉娘苦笑了笑,“他还以为奴家随高阁老回了河南老家呢。”

“你想回哪儿,是将来的事,现在,你不能走。”

“为何”

“为你的眼睛。”

“眼睛,我的眼睛”玉娘神经质地用手按了按双眼,痛苦地说,“我的眼睛还能怎么样”

“下午,是否有郎中来过”

“有,是那个王大人领来的,那位郎中看了我的眼睛。”

“是啊,那是太医,是我让他来的。”张居正把玉娘扶回到餐桌边重新坐下,继续说道,“太医说,你的眼睛有救。”

“真的”玉娘不敢相信。

“太医说,你的眼睛失明,是心火上蹿和头上淤血交杂而致,只要平静下来,吃他的汤药,将息调养,或可重见光明。”

“先生……”

喊了一句,玉娘已是哽咽无语。同为首辅,两相比较,她觉得高拱过于绝情,而眼前这位张居正——诚如他自己所言,有着怜香惜玉的君子之心。

“玉娘,你知道你目下住在何处吗”

“知道,在积香庐。”玉娘掏出罗帕,揩了揩泪痕,问,“为何要叫积香庐”

“这是严嵩投世宗皇帝所好取下的名字。世宗晚年以焚香炼药为乐事,所以,这积香庐之香,是斋醮之香,而非妆奁之香。”

张居正这句话稍稍有点挑逗,玉娘并没有往心里去,而是担心地问:

“奴家住在这里,会不会给先生带来不便”

“没有什么不便,你只管尽心养病。”

“多谢先生,”玉娘欲起身敛衽行礼,不知是由于激动还是看不见,竟三次没有站起来,她只好自嘲地说,“看看,我都像个老太婆了。”

“你想干什么”张居正问。

“奴家想执壶,为先生斟酒。”

“啊,这个不必。”张居正劝阻道,“如果玉娘你还有精神,就请再唱一曲《木兰歌》吧。”

玉娘摇摇头,说:“伤心事,还提它做甚。奴家再也不唱它了。先生若要听曲子,奴家可唱别的。”

“好哇。”张居正立即朝门外喊道,“来人。”

刘朴应声而入,张居正吩咐他去把玉娘的琵琶拿来。刘朴出去一会儿拿了琵琶回来,递到玉娘手上,又退了出去。

玉娘调了调弦,问道:“先生想听什么”

“随你的意。”张居正自斟自饮。

“你出个题儿吧,试试奴家应景儿的本事。”

“也好,”张居正一扭头,看到窗外远处河边上,有人提着一盏灯笼走过,便道,“你就唱个灯笼如何”

“灯笼”

“对,灯笼!”

玉娘怀抱琵琶,敛眉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转动纤纤玉指,往那四根弦上轻轻一拨,立刻,屋子里漾起柔曼如玉的乐声,玉娘慢启朱唇,婉转唱了起来:

灯笼儿,你生得玲珑剔透,

好一个热心肠爱护风流。

行动时能照顾前和后。

多亏那竹丝儿缠得紧,

心火上又添油。

白日里角落里枯坐守寂寞,

到夜来方把那青衫红袖,

送过长桥,听鼓打谯楼……

玉娘声音甜美,虽是即兴唱来,仍不失她天生的凄婉本色。张居正手执酒壶,却忘了斟酒,闭着眼睛,已是听得痴了。忽然,听得门外有嘈杂之声,玉娘首先停了唱。张居正睁开眼睛,生气地斥道:

“外面何人喧哗”

“老爷,是我。”一个声音急切地回答。

“游七”张居正一惊,立忙坐直身子,喊道,“进来。”

游七推门进来,也不敢看玉娘一眼,只朝张居正一揖到地,禀道:

“老爷,冯公公派徐爵给你送来急信。”

“信呢”

“是口信。”

看游七满脸惊恐的样子,张居正心一沉,暗忖:“宫中又出了何等大事”便把游七领到外头的花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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